萧时和魄风搀扶着已经神情恍惚、脚下虚浮的柳时衣,逆着纷纷赶往码头方向、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流。萧时一直在小声喊着柳时衣的名字,试图让她保持清醒。柳时衣浑身疼得厉害,眼前一片昏花,一开始萧时喊她,她还会勉强回两声。但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柳时衣脚下愈发无力,耳边仿佛一直有人在窃窃私语,她却始终听不清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聒噪无比,也就没力气再回答萧时,只是偶尔会轻轻捏一下他搀扶着自己的胳膊,示意他自己还醒着。
萧时面色不改,心中却异常焦虑。饶是如他这般尽知天下事,此行也发现江湖大大小小的门派背后,都藏着从未见过天光的秘密,圣女教尤甚。他不知道柳时衣到底中了什么毒,又抑或是被下了蛊,根本不知该如何救她,此刻虽然手中还能感受到柳时衣的温度,但又觉得随时都会失去她,而他对此却无能无力。
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在意之人受苦,甚至随时可能失去对方。这种感觉让他又是恐惧,又是愤怒。
恐惧于自己无法改变现状,保护不了柳时衣。愤怒于白鹭知道柳时衣不见后,为何不立刻行动;愤怒于烟袅明明知道自己曾经在圣女教所做的事会令教众视柳时衣为眼中钉,为何死前不知道叮嘱柳时衣切勿与圣女教有关联;更愤怒于自己为何偏偏中了那奇毒,导致内力全失,什么都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心中的愤怒有些是完全没道理的,但此刻若是不去想那些,内心就会被恐惧彻底占领,一旦害怕了,就相当于提前认输。
为了柳时衣,他不能怕,他必须要想出法子来。
他也总能想出法子来,一切都会解决的,柳时衣一定不会出事的。
终于见到了阿梁曾经约见他们的小宅,萧时稳住心神,又喊了柳时衣一声:“柳时衣,我们快到了,坚持住。”
明明萧时就在身边,但柳时衣耳中他的声音却遥远又飘渺,她只能隐约听得到石头在跟她说话,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一个女声却仿佛在她脑子里一般,响亮又清晰地回绕在她的耳边:“他骗你,他一直都在骗你,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女声锐利,但语气之中又满是怨毒和癫狂,那其中的恨意与恶意浓得宛如毒液,柳时衣甚至能看到那青黑色的液体,就在她的眼前,伴随着女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滴落在她的眼皮上,压得她睁不开眼。
“你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你现在是个废物,毫无利用价值他马上就会抛弃你。”
“你……少放屁。”柳时衣喃喃回复着这股虚空之中的声音。
萧时敏锐地捕捉到她在说话,靠近了过去:“柳时衣,你说什么?”
“你就是个累赘,是个丧门星,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没有人会在乎你。你死的时候,他们只会觉得轻松。”柳时衣没听到萧时的声音,那女声却更加癫狂,催动着柳时衣内心一股恨意升腾而上。
为什么都要抛弃我?为什么留我一个人?爹、小娘、花婶、朱老九、张木匠、小九……现在,连你也要抛弃我吗?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你以为我真的信你就是个叫石头的剑姬?我不问只是我相信如果有一天你想说了,你会亲口告诉我一切。
但我真的能等来那一天吗?你总说我骗你,你又何尝跟我讲过真话?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为什么会任由我被抓到那船底,被她们那样折磨。
我好痛,我好恨,如果你们都要抛弃我,那你们就都该死。
“你们都该死……”柳时衣此刻已经完全被体内莫名升起的恨意所控制,她紧咬牙关,低声重复着脑子里女声说过的话。
魄风推开了房门,萧时扶着柳时衣进了院子。房门关上,外面那些喧嚣吵闹终于是被隔绝在外,萧时只听到柳时衣一直在小声念叨着什么,却根本不回他的话,此刻俯下身去,关切地看着柳时衣,又问了一遍:“柳时衣,听得到吗?是我,你想说什么?”
柳时衣抬起眼,双目竟是泛出一股诡异的红光,眼白遍布红血丝,打眼一看,像是有无数血红色的涤虫在她眼中爬过一般,无比瘆人。
她怨恨地死死盯着萧时,咬牙切齿,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蹦了出来:“我说,你们都该死!!!”
还未等萧时反应过来,柳时衣一声长啸,反手抓住萧时扶着他的手腕,指甲竟是直接划破了衣物,在萧时的胳膊上留下了极深的几道血痕。萧时痛得倒吸一口气,但柳时衣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像是野兽一般扑了上来,竟是直直冲着他的脖颈处张开了嘴。
魄风迅速从后面按住了柳时衣的肩膀,手上施力,将柳时衣一把推开,双眉紧锁:“你疯了?!”
一路上都虚弱无力的柳时衣被魄风这大力一推,不仅被推开了一段距离,身子更像是没了重量一般,轻飘飘地直接飞了出去。
“小心!”萧时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径直想朝着马上要摔倒在地的柳时衣跑去,但魄风抓住了他,沉声提醒他:“别动,你看。”
只见柳时衣身体腾空,眼看脊背就要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结果竟然在半空中朝前一倾身,身体重心随之改变,直直朝着身前倒去。一路上连路都走不动的少女,此刻却是脚尖着地,在青石板上又后滑了一小段距离,生生停了下来。
柳时衣抬起头,牙关甚至冒出一股白气,宛如被激怒的野兽一般,身体前倾,做出攻击的姿势,发红的双眼瞪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就是这样,杀了他,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