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壶扶着门,慢慢地站起身来,魂不守舍地往外走。他很小的时候就懂这个世道的残酷。
这个世界资源是有限的,书上教他们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是他读了很多年的书,在遇到娘子之前,依旧食不果腹,后来他才知道,那些都是骗人的。
他开始争开始抢,开始弃文从商,开始和最凶狠的恶徒争夺有限的资源,商道杀人不见血,但是他只要想到日后有资格站在娘子身边,他便充满了力量和血性。
这是他的道,信奉的道。他不会因此而感到羞耻,他只是后悔,深深地后悔,在感情里没有去争去抢。
“谢家主,这世上确实有人不爱权势富贵,有人追求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有人爱美人不爱江山,他们都有自己的一生所求。
谢景焕,你爱的又是什么,你手中的那柄剑吗?”
崔玉壶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风眠洲爱美人,舍弃了江山,大月国的人避世隐居,不问红尘琐事,那么他呢?
谢景焕沉默,抚摸着跟随他多年的剑,这剑在经历盛京一战之后,剑身早就坑坑洼洼,满是剑痕和伤口,铁匠铺子任意一把铁剑都比它强。
但,这是他的剑啊,跟随了他一生的剑。
“我说过,以身侍剑,终其一生都追寻剑之大道。”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能求剑道。
崔玉壶浑身恶寒,突然明白为何娘子至死都不肯见他最后一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冷酷无情。
如今娘子死了,孩子也没了,他还想着平静地追求剑之大道,安度晚年,众人敬仰吗?
崔玉壶冷笑一声,那一刻理智全无,压抑了多日的疯感涌上心头,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谢景焕,你知道娘子肚中的孩子是谁的吗?”
谢景焕瞳孔一缩,握紧手中的剑,浑身紧绷成一根弦。师娘说过,小草和崔玉壶这些年都是人前夫妇,人后陌路。他们签署婚书的同一日就和离了。
成亲只是应付盛京的权宜之策。
所以那个孩子是谁的?不是崔玉壶的吗?
“谁的?”谢景焕声音又沉又哑,惊觉自己触及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事情。
“你的,你的,你的。”崔玉壶疯癫地大笑,重复了三遍,一次比一次重,挽发的簪子地掉落在地上,碎成几段,他浑然不知,散着长发,又哭又笑地说道,“是你的,她喜欢你,我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她喜欢你。
她看你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样。只要有你在,她的眼里就只有你,她永远只看你的方向,而你呢,你从未回头看过她,你这样的人,为何会拥有娘子的爱。
何其不公,不公至斯!”
谢景焕犹如被雷劈一般,呆立当场,随即大步向前,将疯癫的崔玉壶拎起来,呼吸急促,双眼通红地问道:“你再说一遍。那个孩子是谁的?”
这怎么可能?谢景焕脑袋昏昏沉沉,那一瞬间犹如被人下了降头一样,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无助到如同风雨飘摇的小舟,随时都能在海上倾覆。
那个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他完全没有记忆。
他一直当小草是妹妹!当她是陪伴一生的家人,从未有过那样的念头。虽然她出嫁之后,他内心悲苦,但是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崔玉壶,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谢景焕压抑着一字一顿道。
崔玉壶浑然无所畏惧,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他只觉得无比的畅快。
“就算你割了我的舌头,我也要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甘示弱地冷笑,“我和娘子认识多年,第一次未见面就已经倾心,再见钟情。
这些年我的目光里全是她,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从来就骗不过我。她喜欢你,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她看你的目光,就像是我看她的目光。
十年了,她从来不说,因为她知道,你看不到她的存在,你的视线永远只有盛京,只有你手中的剑。
谢景焕,中洲杀了娘子,而你便是最大的帮凶。
这十年,你做了什么?你逼着她入谢氏族谱,和你做兄妹,逼着她做她最不喜欢的世家女,就连你师父垂死病危之际,你都选择了盛京,而不是泉城,所以她恨你,恨到不肯见你最后一面,恨到死后都不愿意将死讯传回泉城去。
你对得起盛京,对得起泉城,对得起九洲游侠,对得起所有人,独独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