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范祖禹更是亲厚,司马光有一个养子司马康,但对他如今而言范祖禹,郭林更胜过司马康。
三人都是年少同窗见面之后悲喜交加,章越不免为范祖禹,郭林发鬓上平添的霜丝感慨了一番。
三人之中章越仕途得意,平日居养节劳,看过去神采奕奕。郭林经过多年的修书,背也是弓了,眼睛也不如当年。而范祖禹一身青衫,脸上虽见岁月的痕迹,但目光依旧锋锐如刀。
章越扶起郭林的手道:“师兄,你来此是担心我与淳甫争吵吧!”
郭林哎了一声,面上苦笑道:“度之你与纯甫都是我这么多年看着的,你们好好说话。”
范祖禹闻言道:“师兄,如今谁敢与章相公吵?我是替司马公来送书信的。”
郭林道:“好好,你们好好说。”
章越摇了摇头,当即扶着郭林坐下,旁人给范祖禹,郭林端来茶汤。
范祖禹伸手推开茶汤,一口也不喝。
章越看了范祖禹一眼,展开司马光的信看了,但见司马光劝自己不要助天子对熙河用兵,应该立即息兵,对外和睦西夏,青唐,对内休养生息,以恢复民力国力。
同时对于改革役法之事,司马光也作了劝诫,说章越要要修改募役法为免役法,实属步子迈得太小,应该完全罢去免役法,恢复过去的差役法,而不是在那修补什么募役法。
对于司马光提出的意见,章越也是无语。
司马光在信中还有一句很严厉的批评那就是‘长君之恶罪小,逢君之恶罪大’。
意就是君主有罪过的地方,你去助长,这罪还算小的,如果还美化君主的罪恶,那就是大罪。
章越看了司马光之言,顿时如寒刃插在心头。
逢君之恶……司马光说得是自己修孟子。自己的心思,被在野的他一眼就看穿了,着实可怕。
如果宋朝官员有【政治】这个属性点。司马光肯定是满分一百,他居第二没人敢居第一。
譬如【三不足】王安石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一句,但司马光却替王安石总结出来安在他的头上。王安石还不能反驳一句,最后成为了天下人攻讦他的把柄。
加上当年劝仁宗立太子,司马光那等翻云覆雨的手段,章越可是亲眼看过的。
多少大臣劝过仁宗立太子,但为何最后好处给司马光得了,这是侥幸吗?
司马光向自己开火了,自己顶得住吗?当世也只有王安石这等能扛,能输出的强势上单,才能与司马光这等高爆发中单一战。
冯京,李承之向自己输出时,自己尚不惧。司马光也出手了,他倒是有些慌了,心底直有挂冠而去,请王安石再度回来主持大局的打算。
这参政爱谁干谁去!
谁知道王安石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主持大政这事没他这不行啊。
……
天下欲成事,没有那股执拗劲,没有那股大气力,终是不成的。
想到这里章越默默叹了口气。
章越看向司马光所书的长君之恶,逢君之恶数个字。司马光书法古朴,瘦劲方正,一如他忠直严谨的个性。
章越对范祖禹道:“司马公之书法依旧如故,于朴拙之中带有十分秀美之态。”
范祖禹听章越此言忍不住道:“大参,周文王治天下,视民如伤。”
“司马公此言发自肺腑,恳请你纳之,一切以天下百姓为重啊!”
章越听范祖禹之言一面是急切,一面从老朋友老同学心情,发自内心地劝自己。
范祖禹是好意,章越对此心知肚明,但比起王安石,他章越与司马光更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而且司马光之执拗不逊于王安石,甚至还要过之。
章越对范祖禹道:“好的,我回书一封给司马公。”
“好的!多谢大参。”范祖禹的目光中充满着希望,“我连夜等在这里。”
……
章越从房里步出,回过头看到月光下郭林跟在自己身旁。
“是,师兄啊!”
“三郎,我们许久没说话,咱们聊聊。”
“好的。”
当即师兄弟二人在章府的庭院里闲逛。
章越提了一个灯笼照路笑道:“师兄,你还记得吗?当初你我去昼锦堂抄书时,每年走山路都是点着松油照路,那松油味又刺鼻又呛人,你总是从我手里夺过替我举之。”
郭林道:“三郎说这些作什么。”
章越感慨道:“因为我记得啊,不时想起来觉得挺好的。”
郭林看着章越道:“三郎你变了,看了你我知道什么是‘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当初闽地一寒门,如今腰金服紫,如幼豹般褪去毛发后一身斑斓,连我这故人都不敢丝毫冒犯你的威严。”
“其实早该来看你的,但又怕旁人说我沾你的光。”
章越正色对郭林道:“师兄,我早与你说过,只要你有事相托于我,无论什么,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帮你办到。”
听了章越的话,郭林似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没有……真的无一事托你。”
章越闻言失笑看着身上衣袍不起眼处缀着补丁的郭林道:“师兄,你这么让我很挫败啊!你不为自己,也当为子女考虑吧!你那么多子女,我平日给你的馈赠,你又不要。”
郭林道:“司马学士对我很好,衣食饱暖,我确没有要帮忙的。”
“再说三郎,我是读书人。读书人只向内求,而从不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