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衣问道,“天下财物,可有定数?”
墨家巨子再次思考周铁衣这句话,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想要说对,但好像又不对,但他想要说错,但好像又不全错。
周铁衣笑道,“何为财物?”
周围的人也随着周铁衣的话开始思考,简单如李剑湖,第一时间就想到铜钱,银子,金子,这就是最直观的财物。
那么天下的银子,金子是一个固定的数值吗?这个问题他以前没有想过,现在重新想来,一时间觉得有些纷乱,就算是圣人,也无法完全统计天下的银子,金子有多少吧?
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结合山铜府的实际回答道,“铜应该会越来越多的吧?毕竟我们山铜府的铜矿已经开挖了好久,好几座山都被挖空了……”
说到这里,他又不自信起来,因为这只是人在用的财物,不是天生财物,若是天生财物,那么就应该是一个定数,因为人只是把山里的铜挖出来,变为市面上流通的铜板罢了,并没有额外增加新的铜出来。
墨家巨子长考了一下,回答道,“对人有用,可称之为财物,所谓物尽其用,人借物力。”
这也是墨家的基础主张之一。
周铁衣笑道,“所以财物的核心讨论应该首先放在人类社会范畴,而不用放在宏观宇宙之中,亿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既然是人类社会范畴,那么财物就有两个最主要的特点,生产和分配。”
“天下财物,皆有定数,这句话是对的,因为这是指分配,就比如我们眼前有一块大饼,无论饼做得再大,也是我们眼前这些人分,每人取得的份量占饼的总量是一个固定的值,所以才有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说法,因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所以天下战争,伤害,莫不是源于分配不均,因为只要杀了人,分饼的人少了,自己自然就得到的多了。”
墨家巨子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连带着他动摇的道统都渐渐平息了下来,“那生产呢?”
“生产自然没有定数,只有不断解放发展的生产力。”周铁衣道,“这一点墨家,公输家最深有感悟吧,有了技术的加持,那么就是能够更快更好地栽种,凿井,织布……”
孙士恒经过最开始的担忧,愤怒,如今也渐渐听进了周铁衣的道理,他反而困惑了,“那我们墨家两样都做好了啊。”
周铁衣笑而不语,而后看向墨家巨子,“巨子,你认为问题出在哪里?”
墨家巨子周围的道统再次变化,周围演化出周铁衣收纳奢侈税的画面,一个个富商缴纳的财物如同银山银海,化作灿烂的金属光辉,但这些光辉却不汇聚在周府,而是流向了两个地方,一个是诛神司,一个是火车商会。
诛神司是政治上的事情,他能够看得懂,今天流向火车商会,他才看明白。
“分配的财物核心不是‘节用’,‘平均’而是‘再生产’。”
周铁衣笑道,“人之所欲如沟壑极渊,望之不见其底,天下之人莫不视之为大害,吾独视之为大善,有人心之沟壑极渊,方能觉察宇宙之无穷,否者如蝼蚁般逡巡于田地,佝偻于三餐,又何意于天生我灵。”
“道家之言不足吾学,佛家之言不足吾学,儒家之言不足吾学,墨家之言亦不足吾学。”
“所以从生产到分配的核心应该是不断解放发展生产力,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精神需求,在这个过程中兼爱公平只是相对的,节俭克己只是暂时的,一旦不利于生产力发展,不利于创造更多的社会财物,都不足为道。”
众人看向周铁衣。
天下诸家,皆不如吾学,这是好大的气魄!
但他们思考刚刚周铁衣提出的整个论点,确实似乎只有承认人心沟壑难填,承认人的欲望是不断增长的,才能够解释自己看到的一切。
而无论是道,佛,墨,儒,这些主流的九家,都强调人要克制内心的欲望,强调欲望是大害,是阻碍归真,涅槃,兼爱,立德的根本。
墨家巨子轻叹一声,“天下皆白,唯吾独黑。”
他虽然还在思考周铁衣这番理论,虽然还不完全认同周铁衣这番理论,但单单是这份气魄,就让他想到了典籍之中记载的古圣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