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生一开始的想法是,自己把柳白招来,他又能识文断字,正好填补了空缺。
以后自己就跟柳白在这当差,都是熟人,加之柳白是自己引来的……所以他就能轻松些了。
所以这接下来的行径应该是这镇长赵久见着柳白没问题,就让他跟着自己去抄书写信了。
可现在这领着他去后院,算是怎么个回事?
有什么事还要背着自己不成?
柳白一见黄生这疑惑的表情,就知道他也不知道了。
稍加思量,他还是选择了跟上去看看,这来都来了,又是镇长相邀,自然得去看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后院有个小凉亭,赵久此刻就是坐在里边,看着院子里盛开的腊梅。
附庸风雅……柳白脑海里边没来由的冒出这句话。
但是走到这凉亭前头的时候,柳白便是笑着说道:“晚辈看镇长,就有如这寒冬腊梅。”
“哦?”正在出神的赵久还是头一次听有人夸自己像腊梅的,便是失笑道:“怎么说?”
柳白紧了紧冬衣,上前一步,这才说道:“这腊梅都是隆冬而开,不畏严寒,往往是这天气愈发寒冷便是盛开的愈发娇艳。”
柳白说着便是行了个书生礼,言语认真,姿态恭敬的说道:“在咱这邪祟环伺的黄粱镇,镇长大人以一凡人之躯,周旋于胡家,马老爷,土地爷之间,外加还要管着这偌大的黄粱镇。”
“这不正是跟这寒冬的腊梅一般?”
原本还有些随意的镇长赵久听着柳白这话,呼吸忽然就急促了些,摆放在腿边的双手也是瞬间捏住了大腿。
无他。
柳白这一番话,说到他心坎里边去了。
这么多年来,他听过无数奉承话,但说的那些……呵,赵久听了都有些恶心了。
哪怕是这读过书,会写字的黄生也是。
他进了这后院,看着这腊梅也只会说,“好看好看,镇长大人好眼光。”
哪会跟柳白这般,一眼便将自己种这腊梅的原因看出!
这些年,哪怕是他儿子赵燕年,又或是他那陪伴了几十年的糟糠之妻,都不曾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
没想到现如今竟然被一个半大的少年看出了……赵久神情有些复杂。
柳白看这赵久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因为这正是血食城黄粱镇赵久的处境,现如今这个黄粱福地的赵久……性子什么的虽然有些变化了。
但处境肯定是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更难了。
黄粱镇赵久好歹还跟马老爷是好友,可现在这黄粱福地的马扒皮……柳白不觉得他能跟赵久处成好友。
看不起的成份肯定是更多的。
所以柳白才这般言语。
“过了过了,不必说这客套话。”赵久随意的摆了摆手,但是眼神中却分明在说着……说多些,再多说些。
柳白自是没放过这白捡的机会,搜肠刮肚的想着上辈子在语文课上学到的知识。
“这腊梅其色高洁,其香淡雅,这不也正是镇长大人吗?”
“你身为一镇之长,招来黄生和晚辈,替这镇子里边的百姓代写书信却不求回报。”
“更是让我们闲暇时抄书,以便这百姓们翻看,晚辈看这血食城境内的镇长,唯有您……当属第一。”
赵久只是听到一半,就忍不住起身在这小凉亭里边,背手来来回回的走着,时不时还“嘿嘿”一声。
这代写书信是必须要的,每个镇子都得有。
抄书的话……他是让黄生他们抄来的书拿去血食城卖了。
这样他们的工钱完全就能从抄书里边抽出来,而不用自己付。
但是这些妙计,怎么会是眼前这小小的少年能够看出来的?
到底还是年轻了啊。
赵久愈发为自己的才智而感到骄傲,“呵呵,这些奉承话就不必说了,过来坐吧。”
柳白一听立马正色道:“这些都是晚辈这些年在镇子里边观察得知,是晚辈的肺腑之言,绝不是那奉承话。”
呵,要不是知道你的这些是肺腑之言,你还想坐着说话?
赵久再度挥挥手,“行了行了。”
柳白这才老老实实的来到他面前坐下。
赵久也是笑眯眯的看着他,这之前一直没认真看过,今儿个才发现,这柳家孤儿竟然也是有那少年英姿像,不错不错。
“伱识文断字的本领,真是黄生教的?”
“正是。”柳白一口咬定。
“他怎么不教别人,偏偏教你呢?”赵久不紧不慢的询问着。
“黄叔说是因为当年他血食城的时候,在乌蓬山遭了祟,恰巧我爹路过救了他一命,所以……所以他才……”
柳白说着有些委屈,还有些想哭。
赵久听着微微颔首,“原来还有这段往事啊,那你现在是住在他家?我听闻你家前几日还走了水。”
“正是。”
柳白头低的愈发低了,看着很是可怜。
赵久听着柳白这话,是愈发满意了。
这年纪小好拿捏,识文断字能干活,为人也算机敏,说话也好听,最重要的还是家世干净……这全家就剩他一个了,能不干净吗?
赵久目前所缺的,正是一个这样的人。
“也是个可怜人了,既然这样的话你就留下来吧。”赵久说的微微叹了口气,很是感叹。
“这工钱的话,就算你一个月三两银子吧。”
柳白一听,当即就抬起了头,不是因为这工钱太少,恰恰相反,而是这给的……太多了。
像是黄生这样的光棍,一个月只是吃饭的话,一两银子都已经足够了。
这还是在他吃食完全靠购买的情况下。
所以说自己这一个月三两银子,在整个黄粱镇能拿到这个工钱的都不多见。
这事要是干的长久的话,那都一步直接跨越温饱,到小康了都。
“呵呵,这事你自己知道便好,切记不能与别人言说,黄生也不成,毕竟他一个月的工钱只有一两三钱。”
“你这刚来就拿个三两银子……”
柳白连忙拱手,“晚辈谢过镇长大人!”
他低着头眼神闪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初来乍到,赵久就给自己开这么高的工钱……其中或许有自己刚刚那一番奉承话的缘故,但肯定不是主要原因。
他给自己一个月开三两银子的工钱,说明他肯定能从自己身上谋得三两银子以上的利润。
像是黄生,他们的工钱其实都是他们闲暇时抄书所得。
所以……
柳白再一抬头,赵久已是在这石桌上边放了一两银子,“冬天不好过,多给自己买点厚衣服吧,看你耳朵长冻疮都长成什么样了。”
柳白听了连忙做出一副感动的姿态,双目都含着泪了。
赵久对他的反应愈发满意,“行了,干活去吧。”
多的话赵久也没多说,他相信柳白自己能拎清的。
回到前边的客厅,黄生还在等着,赵久便让他领着柳白去干活。
这说是干活,也就是来到了这前院的一个偏房里边,房间狭小,简简单单的两张木桌子上边,堆满了各式书籍,外加一些笔墨纸砚。
到处都是墨汁,除此之外就是这角落里边还有个火盆了。
火盆旁还堆着堆柴火。
柳白看着这并不宽大的房间,还有这紧闭的门窗外加火盆……黄生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说说,镇长大人都跟你说什么了呢?能说不?”黄生一副好奇八卦的模样问道。
“能,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就是让我跟在你身边,好好干活,这是他给我的恩赐,要是不好好干就让我滚,有的是人干。”
“这倒是……”黄生点点头,本想说赵久就是这性子,但说到一半还是闭嘴了,转而又有些提心吊胆的问道:“那你工钱呢,他一个月给你多少?”
“工钱?”柳白挠挠头,“他给我一个月一两银子,应该是够吃饭了,你也是吧。”
“是是是。”
黄生当即放下心来,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又伸手指着旁边那张椅子,“今天的活是抄书,快些写吧,不然这个月写不完是得扣工钱的。”
“不写信吗?”柳白跟着坐了下来。
“还没到写信的日子,每个月只有三天时间,嘿,到时候咱可是得在门口坐着,别人见着我们都得先喊一声先生。”
黄生摇头晃脑的说着,很是自得,“到时带你去牛气牛气。”
于是接下来这半天时间,柳白都在这当工。
老老实实的抄书写字,倒也比自己在外边闲逛找事干好,临着傍晚到家,柳白又打着庆贺的由头,搞了些吃食,也算是感谢一下黄生的“提携”了。
尤其是那小半壶马尿一样的黄酒,更是让黄生喝得,直呼柳白懂事。
若不是柳白还算清醒克制着,都已经跟他结为异姓兄弟了。
这一天过后,柳白也算是找到了养家糊口的活,每天都是跟着黄生早出晚归在镇长赵久家中抄书。
至于梁大竹那边,因为朱婶躺在家中养病,他又跟黄生原先的那个“同僚”殊死搏斗了一番,甚至还将人家脑袋都打破了。
摊了大事,也是整天不是跑这就是跑那的。
许是因为整天待在这干活的缘故,倒也没见着胡尾他们,一切都算是平常。
柳白也在这抄书一连抄了五六天,才等着那写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