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串气泡冒起来,叶至雁的身子无力地耷拉在水桶边,上半身还浸泡在水里,寂然不动了。
仆散忠义从水桶里一步跨了出来。
那些婢女唬得面如土色,一个个跪在地上,不敢言语,也不敢上前为他擦拭身体。
仆散忠义余怒未息,这个不知分寸的混账东西!
如此不知好歹,留着早晚是个大祸害,杀就杀了。
奈何,方才一怒之下杀了叶至雁,却叫何人来冒充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的笔迹?
仆散忠义略一思索,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济南府押司,林威。
林押司是辛家介绍到济南府来的,仆散忠义自然要给这个面子,就把他安排在衙门里做了一个押司。
此人精于文墨,只不晓得他能不能模仿他人笔迹。
眼下时间紧急,明天这封檄文就得出现在完颜大睿他们身上。
仆散忠义赤条条地站在那儿,便吩咐道:“去个人,马上把林威找来!”
林威如今还不到三十岁,孤身一人,并未娶亲,所以就在济南府衙附近租了间房子。
很快,他就被人带进了济南府衙的后宅。
书房里,灯光映着仆散忠义的半边脸,阴沉沉的。
桌案上横着一口刀,吞口的黄铜在灯光下锃亮一片。
一见林威进来,仆散忠义二话不说,就把几份公文甩了过去。
“看看,这公文笔迹,你可能模仿?”
林威的目光轻轻掠过案上那口刀,眸中微现一抹诡色。
他弯下腰,故作惶然地捡起了公文。
这是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行文济南府,向仆散忠义索要各种好处的几篇公文。
自从他们不情不愿地自上京搬迁到山东,便觉得朝廷亏待了他们。
因此二人时常巧立名目,向州府索要各种好处和便利。
为了引起仆散忠义的重视,这种索要好处的公文都是他们亲笔写的。
林威随意浏览了两份公文,便肯定地回答道:“回大人,这笔迹,卑职可以模仿。”
仆散忠义一听,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仆散忠义欣然道:“好!你入府衙也有一年多了吧?做事倒是勤勉。
本府如今就升你做济南府团练副使,今后协助本府提辖济南捕盗拿贼之事。”
大宋这边现在做官有科举和荫补两种方式。
金国这边也差不多,而且比宋国更随意些。
像团练副使这种地方性的低级官吏,仆散忠义自己就可以进行任免。
团练副使虽然只是个低阶武官,却是协助长官统领地方自卫武装的武官,负责着整个济南府的地方治安。
林威受“六千会”安排,打入济南府也有一年多了。
“六千”,就是把“辛”字拆开。
“六千会”,就是辛家暗中主持的山东路最大的贩卖私盐团伙。
只是,这种拆字联想太过隐晦,这种拆字游戏金人也不熟悉。
哪怕是听到“六千会”这个名字,大部分人第一想法也是“足足有六千帮众的私盐贩子?”
很难有人能联想到四横闸村里一老一少的辛家祖孙。
以前林威做押司,只能给“六千会”通风报讯儿。
现在他做团练副使,直接就是捕盗拿贼的官儿。
以后官府再想抓捕私盐贩子,就要靠他这个私盐贩子了。
林威满脸激动,叉手施礼道:“大人如此器重,林威甘为大人效死。”
仆散忠义“嘿嘿”一笑,挥手道:“本府无需你去死。
来,照本府说的,模仿这完颜大睿的笔迹写一封信,署名就用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的笔迹。”
仆散忠义站起身,提着那口刀,往自己的座位上点了点。
林威心中有点含糊,这厮不会等我写完信就杀人灭口吧?
他提着小心走过去,铺开一张纸,便提起笔来。
仆散忠义想了一想,沉声道:“上京诸位,今已大难临头,尔等尚不自知么?
想我等世居白山黑水,何等逍遥自在。
而今,完颜迪古乃当国,其志在于天下,足以损毁你我一家一姓之根基。
迪古乃大志雄才,断然不肯容忍你我不断搪塞,阻挠他一统天下之志。
长此以往,我等后果不堪设想。而今,我与驴蹄被迫迁往山东,根基尽失,任人鱼肉,便是诸位前车之鉴……”
什么?
反贼串联造反的密信,字里行间还在吹捧我大金皇帝陛下?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大金国皇帝陛下就是英明神武志在天下啊!
难道这不是天下公认的事实吗,谁敢挑刺儿?
为什么要历数皇帝陛下的罪行啊?
就是我们私心作祟了,我们不愿意交权,所以我们要造反。
什么?不合逻辑!你要什么逻辑!
老子只是需要那么一个大概其说得过去的罪名,能编排到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身上就行了。
只有叶至雁那种读书读傻了的蠢货,才会为了寻求逻辑,煞有其事地罗列我大金皇帝陛下的罪过。
林威是你说我写,一字不改。
其实这种更近于白话的风格,更像完颜驴蹄他们的说话。
虽说里边暗挫挫地吹捧了完颜亮一把,把他们的造反动机说的太不堪了些。
不过,大不了不拿它当檄文了。
只把它当成这些想造反的权贵们之间一封推心置腹的秘信,是不是就说的通了?
不一会儿,秘信写罢。
仆散忠义接过去仔细看了一遍,又取过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以前的公文,认真对比了一番,不禁眉开眼笑。
“哈哈,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仆散忠义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本府对照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有什么区别。”
仆散忠义满意地道:“行吧,你回去吧,明天升衙,你就是济南府团练副使!”
林威一直暗暗蓄势,以防不测。
一见仆散忠义并无杀人灭口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他连忙又对仆散忠义表了一番忠心,听的仆散忠义肉麻不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仆散忠义笑骂道:“快滚,切记,今夜之事烂在你的肚子里,不然,定叫你一尝本府钢刀之利!”
……
孔家别第。
完颜驴蹄提着灯笼,缓缓行走在巨大的堀室里面。
这地宫一般的巨大空间冬暖夏凉,四季恒温,很适合储藏东西。
完颜驴蹄看着一排排一架架的坛子,啧啧赞叹道:“衍圣公,还是你家底蕴雄厚啊!本王与你一比,简直就像个叫花子!”
看看那一眼看不到头的一口口坛子,完颜驴蹄赞叹道:“光是日用的酒水、香油、菜油,就有这么多。”
完颜驴蹄连连摇头:“这还只是你家在济南的一处别第,平时都不大有人来往的地方,啧啧啧……”
孔拯被完颜驴蹄的两个随从用刀挟持着,哭丧着脸道:“大王,你这究竟是何意啊,孔某与大王你一向交好,如今怎么就刀兵相向了呢?”
完颜驴蹄笑道:“衍圣公,你放心,本王不会伤害你,也无意谋夺你家财产。只是……”
完颜驴蹄转向孔拯,恶狠狠道:“完颜亮不当人子!把我们这些给他打江山的功臣勋贵看做眼中钉,恨不得把我们一举铲除。”
完颜驴蹄咬牙切齿地道:“你不仁,我不义!老子是不会束手就缚的。
他要逼我反,那我就反给他看。明日本王要做一件事,借你家几坛子香油使使。”
完颜驴蹄沉声吩咐道:“来人,把那酒坛子和香油坛子的封条标贴对换一下,给我换二十坛,换完之后,把油坛提出去装车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