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让你知道,”他一副器宇轩昂的神情,“这座城市如今的光景,还不及过去的百分之一!回来以后,我真是大失所望。想当年,伦敦一地高塔林立,座座尖顶彩旗飘扬,光华眩目!外墙四面皆有雕饰,细巧如手指骨,精妙如涓涓流。一些人家的房上装饰着石龙、石狮、石狮鹫,分别代表其家族的智慧、刚烈与勇猛;这些人家的后院也许真就饲养着活生生的火龙、雄师和狮鹫,锁在坚固的笼子里。猛兽的怒吼,街上也能听个分明,令胆小的过客心惊。每座教堂都供着一位先贤,应百姓之求呼风唤雨,时时不停。先贤之躯被安置在象牙匣内,秘藏于珠宝棺中,棺木随后放入一座金银打制的神龛内;在上千支蜡烛的照耀下,神龛通体放光,日夜不灭,景象十分壮观。盛大的游行日日不断,为各路神仙举行庆典,伦敦一地,名扬四方!想当年,伦敦的百姓动不动就找上我,求我帮他们出主意兴建教堂、设计花园、装修宅院。若他们的态度还算恭敬,我一般都会答应,为他们指点指点。唉,真是!当初亏得有了我,伦敦才那么美丽、高贵、举世无双。可现如今……”
说着,他打了个颇有表现力的手势,看样子像是把伦敦放在手心里,当个纸团似的揉揉就给扔了。“你这么盯着我看,真是蠢相!今天就为了过来看看你,我可是历尽千辛万苦,你这儿却闷声不响、郁郁不乐,嘴巴张得倒挺大。我猜你看见我是吓了一跳,可你也不能因为这就把平时的礼貌风度全忘了啊。当然啦,”他此时一副屈尊让步的神情,“英格兰的百姓看见我,一向是惊异得目瞪口呆——他们有这反应自然而然——可就凭咱俩的交情,我看我不至于落得如此待遇吧?”
“咱们之前见过面吗,先生?”史蒂芬惊奇地问,“我敢说我梦见过您,我和您一起在一幢大宅子里,灰扑扑的楼道看不见尽头。”
“还‘咱们之前见过面吗,先生?’,”满头白毛的先生学起了史蒂芬的口气,“你这是什么话!好几个礼拜了,咱们都在一起,每天晚上又是宴席又是舞会,你这么一说就好像没这回事儿了似的!”
“可我肯定是梦见……”
“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迟钝!”白毛先生大叫起来,“丧冀可不是什么梦里的光景!我拥有的大宅无数,丧冀算是其中最古老、最华美的一幢——它可是真实存在,就像卡尔顿宫(1)一般确有其地。不过,论起存在的时日,它可要比卡尔顿宫长得多!未来风云变幻,我都知道个大概,告诉你,再有二十年,如今的卡尔顿宫即被趟成平地;整个伦敦城还能撑——哦,超不过两千个年头。而丧冀,哪怕整个天下翻个新,它自屹立不倒!”说来也怪,这位先生似乎对这番预言十分满意——实际上,他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极度自我庆幸的劲头,“你错了,丧冀可不是梦里的光景。你只不过是中了魔咒,每天晚上给送到那里,与我们仙灵一同畅饮作乐!”
史蒂芬盯着这位先生,一脸迷惑不解的神情。随后,他反应过来,自己必须开口说点儿什么,不然人家又得怪他没个好脸、不懂礼节。他于是绞尽脑汁,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那……这魔咒是先生您下的吗?”
“当然啦!”
白毛先生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气,显然是觉得给史蒂芬下咒无异于赐予他极大的恩惠。史蒂芬于是客客气气地道谢。“……只是,”他又补了一句,“您对我这么好,我不知自己曾有何作为,博您如此厚爱?说真的,我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
“啊!”白毛先生大喝一声,高兴起来了,“史蒂芬·布莱克,论礼节风度,你是出挑的!你得教教那些傲慢的英格兰人:见着有身份的人,怎么才叫恭敬。就凭你这礼节风度,今后一定落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