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渐熄,余烬不复,昔日再残酷的厮杀也和夏日的蝉鸣一样,不过是往事罢了。
昏暗,安静,干燥。
安格隆的意志在缓缓上浮。
他嗅到铁锈流尽的味道,嗅到酒精刺鼻的芬芳,眼前朦朦胧胧,恍惚的光圈在浮动。
模糊间,他想起记忆的深处,先前看到的画面。
他看到什么了?
罕见地,安格隆开始心平气和地追忆他的记忆,红沙之主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少有的状态。
他首先想起了血,角斗场,愤怒和呼号。
然后是刺眼的金光,那些光明比最强的等离子光束还要炙热和令他疼痛。
安格隆感觉自己在无穷无尽的光中坠落,光明的海洋并不宁静,他听见声嘶力竭的祈求,听见低低啜泣的恳求,听见随口一提的不屑,听见命令,听见请求,听见质疑,听见笃定。
那些嘴一开一合,共同勾勒出一个形象。
安格隆眯着眼,他看着千人千嘴一开一闭,那个口型是……
帝,皇?
安格隆猛然睁开了眼,昏暗的天花板正盯着他。
他感到筋疲力竭的疼痛,身体仿佛不再属于他,肌肉小幅度神经质地战栗着,心脏剧烈地砰砰跳着,但感觉根本没泵出多少血液,他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他的身体。
安格隆感觉到不对劲。
由于他无法第一时间动起来,安格隆的眼谨慎地转动着审视这个世界,他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夹杂着鼾声,听见远处放轻的脚步声,听见仪器小小的滴答声。
这些声音莫名地令他安心,但不对,不是这件事——
钉子?!
红沙之主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安格隆难以置信地感知着他的头顶,他能够感受到这些亵渎制品在他头上爬着,但它们显然已经失去了生命。
屠夫之钉……停了?
安格隆战栗着,巨大的欣喜冲击着他,他后知后觉地想到……所以他现在感受到情绪的是……
是……平静吗?
安格隆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情绪,但这一刻,高山之子坚决地笃定着一个事实,那就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平静和祥和正笼罩着他。
原来这种安静地呼吸的感觉是平静。
安格隆想起他似乎先前还在战场上,现在可能并不适合什么都不干地躺在这里,但他实在是,实在是太眷恋这种感觉了,安格隆怀疑他已经死了,或者这是他的幻觉,但不论如何,这位巨人现在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安格隆允许了他自己片刻的放纵。
他心满意足地盯着天花板,然后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闭上了眼,他感受着此刻的平静,这本该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权力。
安格隆躺在这里,他均匀地,平缓地呼吸着。
他感觉到好。
渐渐地,安格隆感觉到了另一股陌生的感觉涌了上来,努色瑞亚的战神此刻却谨慎到甚至是懦弱地去感知这种情感——他多怕这一切是一场幻觉啊。
他的意志触碰到感觉,安格隆的本能告诉他,这种情绪叫做【困意】。
即使他的肌肉仍在小幅度痉挛,即使他的身体因为极度贫血而高热,即使他已经几年没正经吃过什么了,身体极度营养不良。
但安格隆还是心满意足地选择躺进了困意编制的摇篮里,那像一个巨大的,铺满努色瑞亚野兽绒毛的干燥大窝,没有血腥,没有头颅,没有角斗场那刺耳烦躁的高呼,他躺进去,只身一人,任凭自己的意识渐渐散去。
黑暗依旧。
……
安格隆平静地睁开了眼,他花了足足一秒的时间来在意识中庆祝自己依旧感到平静。
他的耳边依旧响着轻微的呼吸声。
安格隆平缓地试着让自己起身,但他失败了,一般这会让安格隆感到无法克制的愤怒,但现在安格隆惊讶地发现他对这件事并不愤怒。
于是安格隆换了一种尝试,他将自己的头扭向另一侧,他成功了,安格隆看见了呼吸声的来源。
哈迪斯正毫无知觉地瘫在他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盔甲上的血迹干涸,他的头挂在椅背顶上,鼻子朝天,安格隆看见微弱的黏液泡随着哈迪斯的呼吸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