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睁眼到起身,他花去了不过半息的光景。
很少有人能从深眠中如此快速的清醒,又如此快速的做出某些反应。
而男人显然也并不属于这特殊一小撮人。
他只是并未睡去,即使闭上了双眼,他的脑袋也从未陷入过沉眠。
他睡不着,不是因为焦虑,也不是因为恐惧。
他闭着眼睛,心里却在默数,每一息每一息的默数,而每一息的逝去都意味着他离那件事情更近了一步。光是想到这一点,他便浑身颤抖,他便心底燥热,他如何能够睡下?
从那年的雨夜中,他被打下山崖,侥幸活了下来之后,他便一直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他从未忘记过那誓言,也从未忘记过那两具被高悬于济世府外的尸骸。
他的蛰伏,他的隐忍从来不是逃避,他只是想着既然活了下来,便得做些什么。所以他死皮赖脸的跟上了元归龙与墨尘子,登上了那座牙奇山,他想要弄清楚,玲珑阁所发生的劫难究竟根源何在。最后他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答案,却无力去更改。
而同样他的心底亦存着某些牵挂,所以他耗费了些时间,去了断自己的牵挂。这样的做法有些自私,但数年的愧疚终究让他无法压下这样念头,更无法安心赴死。毕竟在那场险些丧命的雨夜中,在那坠入悬崖暗以为就要命陨的须臾间,他的脑海中涌现而出的尽是这样的念头。
在做完了这些之后,他便第一时间回到了长安,去做当年那场雨夜之中,他未有做到的事情。
现在时候便已经到了。
他从床榻上站起了身子,来到了房间的角落,那里放着一盆清水,他借着屋外稀疏的星光,打量着水中的倒影。
他微微一笑,然后伸出了手,沾上了些许清水,将自己的发丝梳理齐整,又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正要转身离去。可那时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方才迈出的步子却又忽然被他收了回去,他低头看着铜盆中倒映着的那张脸,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他沉吟良久,似乎是在不满着些什么,又似乎是在寻找着某些重要纰漏。
忽然他的手再次伸出,又在那盆中沾上了些许清水,然后将指尖放到了自己的眉梢,轻轻捋动一番,这时,这位白眉黑发的男人方才舒展开眉头,展颜一笑——于此之前,他那两道醒目的白眉上有些微不可察的尘埃。
今天对他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而面对这样的日子,自然理应以最完美的姿态去迎接。
这样的完美是任何意义上的完美,男人并未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任何的不妥。
做完了这一切,他终是心满意足。
于是他再次转身,迈开了自己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