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我肯定是给伱背不出来,但内容我还记得,主要是歌颂了郑想月那种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和病魔抗争、乐观向上、大胆追梦的精神;然后就是赞扬了Space-T公司和贾斯克言而有信、信守承诺的品质;体现了人与人之间——”
“卫老师,你当老师的职业病又犯了。”林弦眯起眼睛,打断卫胜金,催促道:
“现在就别搞什么阅读理解、言语赏析了,直接告诉我课文的内容是什么。”
“咳咳,抱歉。”
卫胜金轻咳两声:
“主要是这篇课文在火星家喻户晓,内容上很少需要有人复述。其实这篇课文篇幅并不长,是从郑想月冬眠醒来开始讲述的,经历过常识教育和历史教育后,Space-T公司的贾斯克亲自来到郑想月旁边,询问她还想去月球吗?”
“然后,Space-T公司就为这位跨越数百年时间的小女孩,兑现了去月球的承诺。从火星到月球可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啊,但忙碌的贾斯克依旧抽出半年时间,陪着郑想月一起,去了一趟月球旅行。”
“但是为了保护郑想月的隐私,为什么要去月球、去月球干了什么……课文里都没有写。这些原因在往后的时间里,大家都很好奇,也有很多史学家研究,只是……都没研究出来个所以然。”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月球女孩郑想月会借此一炮走红,成为明星、名人也好;或者利用人气从政也好;她先天就具备很多人努力一辈子都没有的优势。可是,月球女孩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低调,从不抛头露面,也从不利用自己的名气。”
“大家都只知道她在Space-T公司工作,后来去了哪里、什么时间退休、再后来又处于什么状态……就完全没有人知道了。我刚才之所以这么激动,就是没想到,曾经的月球女孩竟然来到了地球!还成为了村长奶奶!”
……
听着激动的卫胜金复述完,已经变成老奶奶的郑想月慈祥笑了笑,看向林弦:
“林弦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林弦抬起头。
郑想月对自己的称呼变化了,也变得尊敬了。
因为她很清楚,她在十几岁的年纪,写下要好好报答林弦哥哥这种话,那自然就代表,林弦哥哥曾经帮助了她很多、关系也非常亲密。
只是……冬眠舱的后遗症,让她把一切都忘了。
林弦想了想。
轻轻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
他笑了笑:
“但是……你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郑想月表情很复杂。
有些迷茫,有些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林弦先生。我多么希望我能记得你,但很可惜……我想了一辈子、回忆了一百年、都没能想起任何关于你的点点滴滴。”
“不单单是你……”
说着,郑想月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指,点在林弦手中的塑封纸片上,指着写有第一条愿望的地方:
“我甚至……不记得我哥哥的任何事情。明明他的骨灰盒上是有照片的,可我看了很久,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完全陌生的人。”
林弦看着落寞的郑想月奶奶……
映着屋内昏暗的猪油灯光,仍旧忍不住将病床上贴满导线和电磁片的小女孩,和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仿佛她还坐在东海大学附属医院17楼的病床上、
还靠着那只大大的莱茵猫玩偶、
低着头、
抱着郑成河的骨灰盒、
擦拭,又擦拭,擦的一尘不染。
岁月冉冉。
如今林弦还活在过去,郑想月身上却已经数百年时光流逝。
这一刻阴差阳错。
林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
他咽了口吐沫:
“你把哥哥的骨灰盒埋在月球上了吗?”
郑想月奶奶轻轻笑了笑,开始讲述曾经的往事——
“我从冬眠舱醒来的时候,是2523年,距离现在,刚好是101年前。那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事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身处何处,不知道自己是谁。”
“后来经过一系列教育我才明白,我之前是在地球睡进冬眠舱的,但在贾斯克先生开启火星移民计划时,他好像提前就知道了2400年地球会发生超级大灾害一样……就把包括我在内很多人的冬眠舱,运送往遥远的火星,在那里继续冬眠。”
“2400年超级大灾害,摧毁了地球上的一切,让自然环境变得也无法居住,我也因此在火星上躲过一劫。等到2523年我从冬眠舱醒来时,我的先天性心脏病已经完全治好,身体健康无比,充满活力。贾斯克先生这时候出现,把我曾经遗留下来四件物品送给了我……”
“一个已经完全变形、破裂、褪色、并重新缝纫的莱茵猫玩偶;一个骨灰盒;一张被塑封的笔记本纸片;还有一张同样经过塑封处理的飞往月球的船票。”
“他向我道歉说,这个莱茵猫玩偶经过600年的保存,已经完全破碎无法修复。他也是找了很多专业的修复师,才勉强修复成这样子。虽然很丑,但他认为能尽可能保留一丝原来的样子还是尽可能保留吧,他笑着称呼这只猫为……【忒修斯之猫】。”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忒修斯之猫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明白……这不过是贾斯克先生一个冷笑话罢了。”
郑想月托着年迈的身体再度起身,来到石砖屋的木床旁,从柜子里小心翼翼拿出来一个缝缝补补的玩偶。
那是一个不能被称之为莱茵猫的莱茵猫玩偶。
早就没有了原来的模样。
更像是拼凑而成的一个盗版产品。
忒修斯之猫……
真是一个恰当的比喻。
其实在最开始的哲学问题中,原称呼是“忒修斯之船”,也被称之为忒修斯悖论。
这是公元1世纪的时候,哲学家普鲁塔克提出一个问题:
假设,有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
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它就会被替换掉。
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每一块木头都是全新的木头。
那么,问题来了……最终产生的这艘所有零件和木头都是全新的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呢?
还是说,它已经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了?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呢?
就像眼前这只缝缝补补、替替换换的莱茵猫玩偶一样。
即便是已经变成老奶奶的郑想月,似乎依旧很爱惜这只“略显丑陋”的莱茵猫,没有把它递过来林弦看,只是放在床边角落,让林弦远处观赏。
看来……
郑想月早就忘记,这只莱茵猫玩偶,其实就是林弦送给她的。
林弦在昏暗的猪油灯光下,认真观察这只莱茵猫。
和自己当初送给她的那只莱茵猫玩偶比起来……完全可以说是货不对板,估计已经没有一块布、一根棉线来自600年前了。
首先是大小方面。
他送给郑想月的那一只是超大款玩偶,最开始郑想月抱都抱不住,还是郑成河帮她抱到床上的。
后来,郑成河不在了,郑想月的力气也就越来越大,自然可以抱动超大莱茵猫了。
而现在眼前这个“忒修斯之猫”,明显要小很多,只有两个篮球大小。
然后是样式方面。
和600年前的样子相比,只能说是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