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来的时候,许栀才看到他的手上有一副镣铐。大抵是因为佩戴的时间太长,韩非的行为举止之间忽略了它,好像自己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许栀凝住,阳光投射在他的手腕,发出锃亮的光。
韩非活着。但她绝不是要他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绝不是想要他沦为执拿的器具,成为一个屈服的符号。
她腾地站了起来,顾不得中间相隔的纱帐,她一把扔开。
韩非与六年前相比并无变化。
她眼眶发酸,“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是李斯?还是父王?”
嬴荷华没有得到答案,皱着眉。
她翻来覆去地用了很多野蛮的办法,但没办法给他把中间的链锁给割断。
韩非静静地看着她,像一个孩子一样,拿起短刀,举起砚台,好端端的书房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在一切徒劳无功之后,她终于无助。
他看她这样惊慌失措,以至于把这六年来学到的一切克制伪装都暴露了。
秦国国朝传言而出的嬴荷华,哪里是这样的。
韩非道:“命之为贵,如何不想活。不必纠结是谁了。”
她定定看着他,“先生若不想这般,我来放先生离开。”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子房陷入那样挣扎痛苦的境地,却不可抑制地因她而乱。
“无妨。”韩非笑笑,“与李斯,你父王无关,此为我所求。但小公主,有些事,你明知是错。诸如有的人拼尽全力,也不会有好结果。开始是错,结束也是错。”
韩非口中的这个他们,就是李斯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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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当年上山,和他讲述了一个梦境。在那个梦里,秦国得到了一切建立了秦朝,一个空前绝后的帝国。而帝国崩塌只在一瞬,功成名就的李丞相死于极刑,恶名千年也只在一瞬。李斯说,如果他死了,这就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所以他要他活。
李贤独自死在无人知晓的黑夜。咸阳王宫,芷兰宫的梅花,新郑的旅途,古霞口的风雪,他本有无数次机会让嬴荷华爱上他。同时,他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掉张良,但因为或多或少的阴差阳错,他错失了一切。
许栀没想到,韩非离开纷乱,在终南山待上这么多年,从法家掺杂了道家思想,最后竟倾向怀疑学派,虚无主义。
他把一切都归之于错。
许栀是个历史论者,“如果没有开始,就没有一切感知。”她续言:“荷华还想问先生,您原本在终南山好好的,此番化名问山是为了什么?”
“公主。我来兑现承诺。”
“可还不到十年。”
“公主觉得十年要做完的事情,其实六年就可以。只是但有的东西,你必须要割舍。”
许栀怔住,她道:“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的声音听不出容人反驳的语调,“你此间想办法见我,是因为张良还是因为檄文?”
“先生?”许栀不解。“我想知道先生为什么要到王兄身边。”
韩非笑了笑,他没有谈及嬴政,而道:“鸿至子出谷,尉缭应该用了公主的手去处理过一些事。”
“李贤。”许栀道:“他因荆轲之事一时难抑,但已被我救下。”
韩非目光锐利,“公主也知道你救了他。当下楚国,你用自己做赌注,杀了负刍,并不会换回任何东西。”
类似的言语,也从燕月口中说出过。她要她选,必须去选。
“不,不会。”许栀骇然,“魏国大梁,张良出使,是父王给我的机会。”
韩非尖刻的言语从竹简上飞了下来,他怀疑一切的同时,身上冷峻之色丝毫不减,他比李斯说话要更见尖刻。
他想劝她放弃,放过自己与张良,大概是韩非不曾娶妻生子的缘故,他对亲缘关系一惯冷。以至于他把看到的真相剖开,但并不知道怎么去婉转藏话,故而说出了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言语。
“张良会因为这个机会,葬送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