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温柔的人,落寞的人,与扭曲的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应该指出佩图拉博的问题?”
“……你是认真的么,摩根?”
多恩的话语是平静的,平静中带着几丝真切的困惑,就如同他那双紧皱在一起的眉头,诉说着顽石对于这些无关琐事的蔑视:但是在面对他的血亲时,因维特之主还是愿意驻足停留一下。
他转过身来,站直,双手习惯性地握成拳头,垂在腰侧,支开了逐渐聚集过来的圣堂武士:尤其是那个从一开始便紧盯着摩根,手握剑柄,眼神灼热,看起来跃跃欲试的西吉斯蒙德。
这位从泰拉的贫民窟中走出来的战士,已经给他的基因之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西吉斯蒙德在大约半个世纪之前被选入了因维特之主的荣誉卫队,即大名鼎鼎的帝国之拳第一连队【圣堂武士】,彼时他只是一名稚嫩的新人,但如今却已经成为了其中的翘楚。
在多恩的心中,他将西吉斯蒙德与他的亲卫队长阿坎姆斯摆在了相同的高度上,给予了几乎完全的信任,但他从来不会向任何人,尤其是西吉斯蒙德袒露这一点:因为这名圣堂武士身上的骄傲、冲动与鲁莽已经够多的了。
自从他在前不久打穿了【解放者号】那威名赫赫的角斗场,从吞世者军团那里满载着荣誉和骄傲归来后,这位圣堂武士的眼界已经高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在他看向摩根与佩图拉博的视野中,求战欲已经胜过了对原体本身的尊重。
多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予以否定,他希望他的冠军剑士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于竞技场上获得可贵的失败,来好好地雕琢一下他的嚣张气焰:但多恩的性格决定了他从来都不会主动插手这些事情,他唯一会做的,无非是将西吉斯蒙德调到走廊上最远的角落,以避免他那股看向阿瓦隆之主的冒犯视线会造成什么不愉快。
做完这一切之后,因维特之主的全部注意力才集中到了他的银发血亲身上,他先是皱起眉头,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摩根的状态,在确定了没什么大问题后,才指向了位于走廊一侧的长椅,示意他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地谈。
【……】
显而易见的是,多恩明显很不适应这种动作,也很不适应做这种事情,他紧绷着脸,四肢也是如此的僵硬,像是一个生锈的铁皮人般跟在摩根的身后,走完了这区区十几米的路途。
“我和佩图拉博的这场辩论没有对错之分,我们都只在为自己的立场发言:你说的对,这样的辩论是没有结果的,只会白白地浪费掉宝贵的时间与战绩。”
【小事而已,明天就会好。】
他的沉默持续了几秒,直到其顽石般的面容变得不如最开始的那般坚硬,最终,它才勉强从紧闭的嘴唇中,挤出几个字。
【好吧,多恩,看起来我们没有更多的矛盾可言,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佩图拉博那边我会解决的:倒是你,我的因维特兄弟,我还有几句话,想嘱咐你一下。】
这直白到没有丝毫妥协的话语让摩根的眉头一跳,她舔了舔残存着血腥味的嘴唇,思考着该如何将这个问题的讨论氛围,变得稍微柔和一点:气氛和睦的谈话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
“当时的场合要比今天这个会议室更严肃一些,也更轻松一些,毕竟是在远征胜利之后,而在场的除了其他两位兄弟,还有来自各个军团的战士们:我知道,他们大多数人都觉得我小题大做,那位被我指责的兄弟也将我的话语看作是对他尊严的侮辱。”
“最终,事情得到解决,但中间也闹得很不愉快,我在那次事件后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们的兄弟无论性格与否,普遍都无法接受对于他们的直接批判,他们的性格中充斥着无用的傲慢与自尊心,如果只是一味的直言不讳,反而会令他们陷入无端的暴怒之中。”
“而就像他们无法控制住他们心中那股莫名的傲慢一般,我也无法控制住我的这种冲动:佩图拉博在谈话中的确失控了,但是我的状态也说不上是多么冷静。”
多恩说到。
摩根笑了一下,她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太过欺瞒多恩。
【听着,兄弟,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东西都有些啰嗦,而且相关的文件早就已经传送到了你战舰的显示屏上面,但在这里,我还是要叮嘱你几句,有关于你要对抗的那些赫鲁德人的事情。】
【但你今天还是这么做了,你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委婉。】
摩根愣了一下。
阿瓦隆之主轻咳了一声,她暂时将这些话题放在一边,瞄了一眼散落在身边的帝国之拳们:在最多十几分钟后,这些人就会被多恩带到他的战舰上,一同奔赴到噩梦般的前线,迎接已经屠杀了无数生命的赫鲁德异形大军。
在摩根稍显犹豫的关头,多恩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说得也没错……】
多恩选择与摩根错开了半个身位,他跟在自己的这位阿瓦隆血亲身后,沉默着,略显紧张地盯住了摩根的每一个动作,并悄无声息地抬起了一只手,弯曲着肘关节,拳头贴在了腰侧,身体的重心稍稍向前,仿佛随时都准备一个箭步贴上前去,好扶住在他眼中已经摇摇欲坠的摩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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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此。”
“我的言辞不当,对吗?”
“我知道伱的意思,摩根:你想说,我不应该如此直白地指出佩图拉博所犯下的每个错误,我应该照顾了他的内心和……颜面……用更温和的话语来提出那些过失,以免在我们兄弟的心中激起不必要的怒火和暴力,对么?”
“……”
多恩一点点地袒露着。
“虽然我认识到了这一点,也曾经想过改变,但我还是无法克服我的某些本能:当我看到问题出现的时候,我会直接指出它们,我无法容忍用语言上的花俏,来掩盖这些问题所造成的损失,尽管这会对我们的兄弟造成某些伤害。”
【你明明知道,你知道所有的这一切,多恩?】
多恩点了点头,没有为自己进行任何辩解。
摩根思索了几秒,延续了自己虚弱的人设,同时也在尝试用沉默换取更多的细节,比如说让多恩自己再补充些什么,但现实很快就令人失望了,因为多恩觉得自己已经说的足够多了,他又变成了那尊沉默的黑铁雕像。
“因为我经历过相同的事情,在大约五十年前。”
“好吧,那让我们继续讨论之前的那个问题:你的意思是,你认为我不应该在军事会议中,指责佩图拉博所犯下的那些错误吗?尽管他正在给帝国造成损失。”
摩根叹息了一声。
就比如说:一把能够承受基因原体重量的普通长椅。
因维特之主点了点头,他将摩根的话语看作是来自于血亲的坚定承诺,便再也不担心了,于是,他开始思考起了阿瓦隆之主想要找他洽谈的那个话题:先前的沉默与尴尬一扫而空,令人眼熟的冷硬面容也再次浮现了出来。
一想到这里,原体的声音就变得恳切了起来。
“在那时,我同样向刚才那样指出了一位兄弟在进行战略部署时所犯下的问题:他所取得的战果的确无可挑剔,但他制定计划的最初目的却是错误的,他执迷于让自己赢得战争中最好的部分,而不是尽职尽责地完成帝皇的命令。”
【不,多恩,你指出自己兄弟错误的行为并非是不对的,你所指出的问题也的确是存在的,连佩图拉博也无法反对这一点,我只是想在这里提醒你一下……】
阿瓦隆之主有点失望。
“这是我的错,摩根:我依旧没有克服我的这个缺点。”
而在摩根坐定,向着他点了点头之后,多恩便立刻挺直了自己的腰杆,又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将端在腰际的手指垂下,宛如士兵般站在那里,挡住了摩根身前的半侧阳光: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奇怪,但因维特人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还能参加接下来的远征与战斗吗,摩根?”
至于在这座由佩图拉博亲手设计的高塔中,为什么会出现走廊长椅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就是因为钢铁之主在最终改进的时候,已经习惯于询问一下他的阿瓦隆血亲的意见,并对其中那些无关痛痒的部分,大方地予以通过。
多恩没有回应,他只是再次将身子前倾了一下,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刚正的眉毛下是无比严肃的瞳孔,仔细地记住每一个字。
【首先,在战斗中倚仗你的远程火力与舰队支援,别让你的战士与那些异形近身作战,能拉多远就拉多远,能不进入洞窟或者要塞就别进去:佩图拉博麾下最好的五千人,就是战死在了赫鲁德人的地下交通网络中的。】
“我会约束他们的。”
【其次,听我一句话,如果战况不利的话,别心存侥幸,尽早准备撤离,赫鲁德人的数量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多,一旦它们形成迁徙的浪潮,就足以冲垮一个军团所搭建的防线了:你只是要进行一次试探性的作战而已,不用把那些世界当做帝国的领土来坚守。】
“……我尽量做到。”
多恩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最后……】
摩根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
【多恩,一直以来,我都听说着帝国之拳的威名,摧城拔寨,攻无不克,但请允许我说一句,在这次作战中,即使你有把握攻占最前线的那个敌方世界,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做: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便是你应该要做的所有事情。】
“……为什么?”
因维特人皱眉,而摩根则是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
【你如果真的能攻下那个世界的话,倒也没什么,毕竟这对于整场战局是有利的:只是在下一场军事会议中,你就需要仔细地斟酌下你的言辞了,兄弟。】
“言辞?”
【我是指:运用一些技巧。】
“……”
“恕我无法认同,摩根。”
多恩沉默了片刻,他的面色依旧严峻,目不转睛地盯着摩根。
“下一场军事会议意味着这场远征将再度开始,大敌当前,我们必须抛弃繁文缛节:我知道你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摩根,但任何人的情绪都不应该驾驭在战争,以及无数战士的生命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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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的兄弟佩图拉博依旧认识不到这一点的话,那我会指出来:再一次地指出来,直到他能够认识到这些问题。”
【……哈……】
有那么几秒钟,空气似乎因为这生硬的话语而停滞,直到摩根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摇着头,有些无奈地笑出声来。
【多恩,就在一两分钟前,你还跟我讲述了在几十年前你所犯下的那个错误,而就在不到十分钟之前,你将这个错误又犯了一遍,并再次见证到了苦果:那么,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改变一下?】
“因为我如果改变的话,就会酿成更大的错误。”
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看向了他的血亲,一字一顿。
“摩根,我从不相信我会是一个完美的人,我也从不相信银河中会有完美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是会犯下错误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取舍:承受那些小的错误,来避免那些更大的错误出现,承受那些最终只会伤害到自己的错误,来避免其他的错误伤害到更多的无辜之人。”
蜘蛛女皇挑起眉头。
【那你觉得照顾佩图拉博的缺点,是一个更大的错误?】
“当然。”
多恩稍稍昂起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