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八头德是真的全心全意地维护着繁甲城——在末日世界里,这实在是一种既稀有又奇怪的心态;维护得再好,十四个月后人也要被传送走了,哪怕能拿到漫步云端的签证,谁知道能不能活着用上它,维护了又有什么意义?
还是说,他也和自己一样,只有在与伙伴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林三酒心想,如果她能有幸将朋友们都接上Exodus,她肯定也会像八头德这样,天天为了大家的事操心吧。
她真希望自己能有这种操心的机会。
林三酒不知道她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那一天了:大家一起住在飞船上,谈笑、打牌、吵架、投票决定下个目的地……几乎是她最没有实现可能的一个远梦。
在她的梦还是梦的时候,她愿意帮助八头德,让他能够继续在属于他的繁甲城里,与他的朋友伙伴们一起谈天喝酒做广播,在走进城道的时候,收到路人递来的口香糖。
刚才聚集在阿浦家附近后来又散开的众人,有不少都住在这段城道的两侧;在一行三人顺着城道往前走,他们也见到了好几个刚才出现过的熟面孔,此刻都还睡不着,让八头德一路收到了不少招呼。
那中年女人此刻站在一处堆放杂物的架子旁,正在与几个邻居说话。当几人走过的时候,林三酒想起了自己之前那一瞥;她不由得也像络腮胡大叔一样,目光在中年女人的手臂上转了转。
络腮胡大叔看见什么了?现在看起来,她被灰色衣袖裹着的手臂很正常,还随着说话左右动作,看不出哪里会叫人迷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三酒就走了过去;恰好看见了之前那一个梳着脏辫的男进化者,正在与另一个人小声交谈。他家好像是一个特殊物品——一只铁青色圆桶——把城道一侧挤得满满的;看见林三酒一行人,他立刻中断了话头,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林三酒听得清清楚楚,他最后一句被打断的话,是“繁甲城里都多久没有堕落种上来了……”他后面半句要说什么,她就不知道了,她就是注意到了一点。
与脏辫聊天的,也是进化者。与中年女人说话的,都是普通人。
她发现了,八头德肯定也发现了:此时这一段城道上,没有任何一个进化者正在和一个普通人交谈。
八头德面色沉沉的,一句话也没说,脚下继续带着二人往前走。前方就是天花板的断口了;断口下一般都接着梯子,方便普通人上下。当他们就要顺着梯子爬上去的时候,有人在城道里小声地发出了一声“啊”。
这一声“啊”很细微,却不知怎么叫三个人都忽然停住了脚。
它既不是惊恐,也不是兴奋,反而像是在看见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时,下意识地从嗓子里滑出去的声音——就像络腮胡大叔那充满迷惑的一眼。
林三酒转过头时,正好看见站在左边墙下的中年女人一伸手,好像是站累了,在找支撑要靠住身体似的,胳膊自然而然地横跨过了十来米宽的城道,抵在了右边墙上。
坐在右边墙下正梳头的进化者,抬头看了看上空的手臂,梳子从他手里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