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此事当真么?”
“回陛下,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千真万确!”沈环躬身执礼道。
“徐恪为何要这么做?”皇帝又问道。
“启禀陛下,徐百户在天牢里和那逆犯李君羡一见如故,两人引为知交,互相以兄弟相称。他还把李君羡换了一间最好的牢房,又精心布置,每日里好酒好菜供奉不停,让逆犯李君羡在天牢里,呆得竟如自己家中一般舒适!……陛下,这些都是诏狱中的看守亲眼所见之事!他既然与李君羡如此投缘,自然是要想方设法营救李君羡逃出牢笼!”沈环大声回禀道。
“沈卿……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你为何直至今日才来奏报?”李重盛又凛然问道。他双目微张,眼中的光芒又如火炬一般大盛,直射得任何人都不敢仰面对视。
“回陛下,微臣也是今日刚刚得到属下的禀报,才知道这件事情的详情。我青衣卫巡查千户杨文渊,当日便是监斩之人。他验明李君羡的尸身之时,查知异样,不过,当时为免打草惊蛇,他只是暗中调
查。直至今日,杨千户方才从一众卫卒的口中,详细查明了整件事情的真相。今日杨千户告知微臣此事,微臣一时还不敢轻信,待微臣详细查看了停尸房的记录,又问明了诏狱各个看守,确认无误之后,微臣不敢耽搁,这才赶到宫中,向陛下回禀!”沈环神色坦然,侃侃而言道。
“那么……这个李君羡,既然未被处斩,如今又身在何处?可曾查得消息?”皇帝此时问话的神情,显然已经信了八成。
沈环急忙拱手回道:“回陛下!徐百户当日将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微臣也是今日方知此事,是以李君羡身在何处,微臣尚无处得知。不过……想要查到李君羡的去向,却也不难!”
李重盛坐在御榻上,一时沉吟不决。皇帝身旁的高良士,也已然听出了沈环的话外之音,想要知道李君羡藏身何处,只需将徐恪抓了,严刑拷打,就不怕他不招。
高良士偷偷地瞄了一眼沈环,只见那红脸大汉此刻正巍然伫立于殿中,一身正气凌然之状,脸上神色也镇定如常,看不出任何喜怒。他心中也不得不佩服,这位青衣卫都督着实有狠厉过人之处。
高良士不禁暗自替徐恪叹了一口气,心道:“沈环这一招果然厉害!看得出,皇上如今虽已信了大半,但若真的以此赐死徐恪,皇上未必肯舍得这么做。但若要查明此案真相,必得抓到尚且活在人间的李君羡。但若要抓住李君羡,势必就要拘押唯一的知情人徐恪,对他严刑拷问。如若不查,那么以眼前的人证物证,徐恪就坐实了私放谋逆钦犯的罪名,依大乾律,皇上心中就算再怎么不舍,也只能……将他赐死!不得不承认,沈环给皇上抛出了一个难题,无论皇上如何选择,对于徐恪而言,要么,直接死,要么,生不如死!”
沈环见皇帝仍在犹豫迟疑、踌躇不决,便又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恳切言道:“陛下,微臣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徐兄弟乃是陛下钦点的百户。他聪敏干练、果敢勇猛,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微臣昨日一早,还曾向我青衣卫全体百户以上官员,公开表彰徐百户的品德才干。不过,他任性大胆,做事冲动,无视国法,意气用事,竟敢私自放走一个谋逆要犯!如今,那逆犯李君羡还不知在何处逍遥,他若行走于民间,到处胡乱说话,为他人所见。微臣深恐,此事难免遮掩不住,若一旦传扬了开去,就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此案该如何处置,微臣恳请陛下明示!”
“宣朕的口谕!”李重盛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
“青衣卫百户徐恪,狂悖妄为,行止无状,藐视朕躬,目无国法!着即打入诏狱,听候审谳!朕所赐昆吾剑,着即收回!”
“微臣领旨!”沈环躬身行礼,领了口谕,转身快步走出了殿外,脸上已是满面得意之色。
沈环离去之后,高良士见皇帝依旧脸露忧心忡忡的神色,当即问道:“皇上,您就这样信了沈环的话,把小恪给打进诏狱了吗?老奴知道,那诏狱可不是人呆的地方!若沈环用起刑来,小恪……能禁得住么?”
“谁叫他胆子这么大!简直是胆大包天!无怪乎连成克中也要生气。他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将一个谋逆的钦犯,给私自放了出去!这李君羡,可是朕给定的罪,也是朕给批的斩!他这样做事,眼里还有朕吗?还有王法吗!长此下去,这还了得!”李重盛却一改忧色,一拍御案,霍然而起,勃然大怒道。
……
而与此同时,在青衣卫北安平司徐恪的公事房中,徐恪正与南宫不语一道,闲坐喝茶,随意畅聊。
徐恪今日一大早,便赶去了长安城西的玄都观,不料,却是扑了一个空,轮值的道人回道,李真人奉万岁爷的旨意,南下苏州府降服太湖水怪去了,自然,真人的小徒弟也与他一道随行。
徐恪只得回到青衣卫中,用罢了午膳,午时刚过,南宫不语就找上了门来。徐恪自然热情迎入,亲自为他泡了一杯“花雨”名茶。
南宫不语喝了几口茶,便聊到了昨晚的那个话题:
“贤弟,你昨日所言,愚兄觉得甚为有理。时、势不同,人与人之间,情、理也会生出变化。我与沈都督共事多年,他一直是我格外敬重之人。想我南宫年仅三十余岁,便荣膺巡查千户之职,也是得沈都督大力提拔所致。不想,皇上器重,将我擢拔至北安平司,竟惹来沈都督恁大的猜忌!咳!……早知如此,我宁可皇上不要提拔了我!”
徐恪却不以为然道:“南宫兄,你这句话,兄弟可不敢苟同!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也!皇上看得起你,将你连擢两级,升到这至为机要的北安平司千户任上,说明南宫兄必有过人之处!怀璧者遭罪,璧其罪也?南宫兄只需持身以正,何惧那些暗箭小人乎!这北安平司被孙勋把持了十几年,弄的是天怒人怨,诏狱里不知道关押了多少蒙冤之人!南宫兄来了之后,整顿卫务,清理冤案,禁止严刑逼供,约束卫卒行凶……这一件件的革新、一桩桩的作为,无不是大快人心之举!长此以往,我北安平司必能焕然一新,此正天子之所需也,南宫兄又何须忧心忡忡呢?”
南宫不语却摇头叹息道:“咳!贤弟有所不知啊!你所言的那些只会施放暗箭的歹毒小人,我南宫自是不怕!不过,沈都督……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咳!愚兄已经想好了,我打算……辞官!这劳什子的什么北安平司千户,就让他们去争吧,我只想带着无花回老家去,过我的清闲日子……”
徐恪急道:“南宫兄!遇事便退,这可不像是你的为人啊!且不说如今那沈环也奈何不了你,就算他今后想尽办法要为难于你,如今你已位列三品,上得天子信任,下有兄弟们给你撑着,你怕他作甚!”
南宫不语依然摆手言道:“贤弟初入公门,不知官场险恶呀!不过,好在你既是秋先
生的高足,又是魏王的门下,皇上还御赐宝剑于你,今后,贤弟的前途自是无可限量!愚兄为官多年,委实已深感厌倦,罢了!愚兄日后,只想求田问舍,烹鱼宰羊,做一个田舍翁便了……”
徐恪还待劝慰,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青衣卫都督沈环、巡查千户杨文渊带着一队卫卒,已大踏步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