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胡依依加快脚步,便带着舒恨天、朱无能往自家醴泉坊的方向大步而行,待得她将出西市之时,蓦地见街头上竟仰面躺卧着一个乞丐。
长安城内乞丐虽多,然京兆府衙有明令,东西两市、繁华街口,乞丐一律不得走动,若一经发现,立时抓入衙门问罪。此刻,这西市的街口是何等繁华的路口,来往商旅络绎不绝,商贩叫卖之声亦充斥于耳,在大街上竟出现这样一个仰面躺卧着的乞丐,还兀自呼呼大睡,这景象怎能不令胡依依啧啧称奇?
“小舒,你看,这里怎么会有一个乞丐?”胡依依手指着躺卧在地的那人,向舒恨天问道。
舒恨天原本并未留心,他只顾着与朱无能打趣,一会儿摸摸他的肚皮,问他吃饱了没有;一会儿又拍拍他的粗腿,催促他快些走路,此刻见胡依依相问,便循声望去,只见地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邋遢的乞丐,随即道:
“老姐姐,去年一整年乾国大旱,多少人饿死了?没饿死的也只能跑到这长安来讨口饭吃,这里躺着一个乞丐,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咳!……”胡依依叹了一口气,道:
“我瞧他也怪可怜的,这一身衣服已不知多久没洗,还有他脸上的胡子头发,都快分不清了,小舒,你给他一些银两吧!”
舒恨天摇了摇头,心道,长安城内不知有几千个乞丐呢?你都施舍得过来么?不过,他知这位大姐一向心地善良,最见不得那些弱小无助之人受苦,是以便欲从腰间的兜囊内去掏一些碎银出来。
不想,舒恨天掏了半天,却连半两碎银也未能找到。原来,他一向大手大脚惯了,一旦给出去的银票,他从不让店小二找零。是以,长安城内几乎所有酒楼的跑堂,均已知这“舒大人”豪阔之名。今日他出门照例带了两千两银票,只是,方才得月楼他一场宴请,为显他出手气派,他叫了满满一大桌山珍,又买下了一整坛四十年陈的“汾阳醉”,竟已将他手中银两花光。
“老姐姐,不巧,我的银两都花在方才得月楼中宴请二哥他们了!”舒恨天摊摊手,有些难为情道。
“我不是刚刚给了你五张银票么?”胡依依问道。
舒恨天忙摆手道:“那可不成!那五张银票可是老九的‘卖身钱’,我要好生藏着的!”
“哎呀!”胡依依不耐烦道:“银票有什么好藏的?!那都是些最为污秽之物!更何况九妹这个惹祸精,翠云楼的老鸨能将她要进去,我谢她还来不及呢,我要她家的银票作甚?!”
胡依依的意思,是那五张银票都出自青楼,能有一张是清清白白的么?也不知那翠云楼是通过什么法子每日赚取这大把的银票,她自然是嫌弃它们不太干净,此刻,用它们周济乞丐,那是最合适不过。
只是,舒恨天却不这么想,他觉得,用“卖了毛娇娇”换来的钱,却随意送给一个乞丐,这似乎不太合情理。然则,他见胡依依坚持要给,也只得从怀中取出那一叠银票,犹豫了半响,从中抽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他心道,这一百两银子若省着点用,够这个乞丐吃十年的了……652文学网
忽然,舒恨天身后的朱无能,不知何故,竟一把抢过了舒恨天手中的那一叠银票,大步走到乞丐的身边,将银票塞入乞丐的衣袖中,还向那乞丐连连作揖,神色恭敬地说道:“师傅,嗯……这些银票给你!你慢慢用啊……”
这一下,非但是舒恨天,连走在最前头的胡依依也不禁心中大为奇怪。
“师傅?什么师傅?这……不就是一个乞丐吗?”
胡依依又仔细瞧了那乞丐两眼,只见那人蓬头垢面,满脸都是乱须乱发,已分不出多少年纪,不过见他头发尚是全黑,应是个中年男子。此刻,那中年乞丐衣袖中虽被朱无能塞入了一批巨额银票,却浑然不觉,兀自睡得正香。
“呆子!要论你的师傅,我老舒才是,平白无故,你怎地去认一个乞丐为师?”舒恨天指着朱无能叱道。
“嘿嘿!老舒才教了我三招,他才是我师傅呐!”朱无能却憨憨笑道。
“这呆子!今日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竟会将一个乞丐认做师傅!”舒恨天摇了摇头,叹道。
胡依依见天色不早,她着急要回去安排晚膳,是以便招了招手,示意舒恨天不要纠缠,赶紧回府。
三人过了西市,在夕阳的余晖中,向醴泉坊行去。
“呼……呼……”三人已走出十步之外,却听到一阵如雷鸣般的鼾声传来,胡依依忍不住回头,见打鼾之人恰正是那个仰卧于地、浑然熟睡的中年乞丐,胡依依也不禁哑然而笑。
想不到,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在这长安大街上幕天席地而眠,竟也能,睡得这般香甜!
那乞丐此时犹在睡梦中,他自然不知身上已多了一批五百两的巨银,这一批银子,若省着点用的话,已足够他下半辈子吃穿不愁。然而,他虽不知身上已平白无故多了五张银票,却依然还是睡得这般香甜,这五百两的银票,又与他的睡眠何干?
有时候,一无所有对于一个人而言,未尝也不是一种解脱。
因为你一无所有,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害怕失去。
恐怕,此时此刻,就算这世上那些拥有万两黄金之人,住在自己高屋大宅之内,也未必能有这位乞丐那般,睡得如此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