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位越王却忽然登门造访,虽满口一个“谢”字,然李君羡又岂能相信?是以他见此时的李峨已然放下王爷的架子,竟抱拳朝徐恪施礼,他心中非但无半分感动,甚且还口出嘲讽之语。
“君羡哥,你听我说呀!”李峨此时倒满脸皆是恳切的神情,他接着道:
“我要谢这位徐老弟的头一件事,就是多亏了他帮忙,才让我君羡哥哥得以安然从你们北司的诏狱中脱身,要不然,也没有今日,咱哥仨能坐在一起喝酒了!”
“嗯……!”李君羡不禁点了点头,心道你说的这句,倒还算人话。
“我要谢徐老弟的第二件事,是他在金顶山洞中,从萧国的国师流霜老怪的手里,将我八哥平安送了出来,八哥是我一生最为敬重之人,要没有徐老弟帮忙,说不定……我都见不着我八哥啦!”
“好……!”李君羡再度点头,也不知是在嘉许李峨说得好,还是由衷赞叹徐恪以德报怨、勇于救人的好品格。
徐恪在一旁,微笑看着眼前的两位。他见君羡如此对待越王,自知他俩当年必有一段不同寻常的过往交情。他正想起身朝越王还礼,却被君羡摆了摆手,是以徐恪也就安坐于桌前,接着夹菜吃酒。
这一幕场景,若是被旁人看到,恐怕都会惊得掉了下巴。任谁都无法相信,眼前这位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京城里大名鼎鼎的“最不讲理王爷”,当朝十皇子越王殿下,面对着青衣卫里的两位四品千户,竟恭恭敬敬地站立在那里,意态恳切地侃侃而谈,时不时地还会朝两位千户抱拳行礼,而那两位千户,居然受越王如此大礼,还安坐于桌前不动如山!
撇开越王那响彻京城的大名,仅凭他贵为亲王的身份,就算是当朝宰辅,见了这位皇子也得躬身行礼避让于道旁。而就在半个时辰前的北安平司内,面对着这位越王的嚣张跋扈,身为北司之首的张木烨,纵然已气得差点吐血,也只得忍气吞声无可奈何,可此时的李君羡与徐恪,看着越王如此恭敬地朝自己行礼,却依然顾自夹菜喝酒,仿佛眼前根本未见半个人影一般……
只听这位越王千岁接着恳切言道:
“还有这第三件事,我更是要好生谢一谢徐老弟。今日一大早,他们北安平司派了大队人马,不由分说就将天音乐坊的玉姑娘抓了就走,要不是你徐老弟在朱雀桥那儿‘英雄救美’,呵呵……说不定,玉姑娘已然被北司的那帮畜生给糟蹋得不成样儿了!”
“等一等!”李君羡放下筷子,“我贤弟‘英雄救美’,这与你老十又何干?何至于这件事也要你来谢他?”
“哈哈!君羡哥不知道了吧!”李峨却不无得意地言道:
“位于崇仁坊的那间‘天音乐坊’,原来的名字叫作‘天香楼’,本就是一座酒楼,后来交给玉姑娘打理,生意才越来越好。这座‘天香楼’原本就是小弟我家里头的产业,而玉天音玉姑娘,自然也是我越王府的贵宾,徐老弟今日救了我越王府的人,我岂有不谢之理?”
“什么?!这‘天音乐坊’竟然是你老十开的?”听闻李峨此语,李君羡不由地脸上变色,怫然问道,语气中还带着些愤懑。
“怎么……小弟只是开了家酒楼,君羡哥就不乐意了?”此时的李峨,面上也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徐恪忙起身朝李峨拱手为礼道:
“越王殿下,徐某今日搭救玉姑娘,亦不过是无心之举,当时,徐某恰巧路过,实在是见不得他们欺负一个弱小女子,因此喝令他们将人放了,如此平常之举,怎敢劳殿下亲来致谢?殿下快请落座!”
李峨初见徐恪形貌俊雅、气度雍容,心中已暗生赞许之情,此刻又见徐恪谦恭有礼、从容不迫,心中更生好感。他暗自心道,听八哥曾多次谈起这个徐恪,今日一见,端的是一副好模样!八哥却缘何对他总是没有好话?他不禁走到徐恪近前,仔细打量了徐恪一番,又伸手拍了拍徐恪的肩膀,哈哈笑道:
“徐老弟,你既是我君羡哥哥的好兄弟,便也是我李峨的好兄弟,从此后,你我也当以兄弟相称,你这‘殿下’二字,叫得可也‘生分’了啊!”
“你是当朝皇子,他是朝廷命官,你们二人并无半分血缘之亲……”身旁的李君羡,非但依然没有起身,并且还冷冷地插话道:“你和他之间,如何能当得起‘兄弟’这个称谓?”
李峨忙反驳道:“君羡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徐老弟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我叫他一声‘老弟’,他呼我一声‘哥哥’,又怎么啦?我愿意!”
李峨满以为君羡必是在代徐恪谦辞示不敢高攀之意,他心中又哪里能猜想到,其实君羡话中的意思,恰是在反讽以李峨这样的人品,怎配得上与徐恪称兄道弟?
李君羡见李峨杵在那里还要自作多情夸夸其谈,他将手中筷子一放,忍不住又想叱骂对方几句,旁边的徐恪见状,忙赶上前将李峨扶至桌前落座,婉言推辞道:
“越王殿下美意,下官心领,只是我大乾有律令,朝廷有法度,皇子是皇子,臣下是臣下,君臣父子间自有纲常,岂可胡乱相称?至于殿下要谢我的这三件事么……”等到李峨终于肯坐下后,徐恪走开了两步,向李峨略略拱手,淡淡言道:
“殿下也不必谢我!”
“哦……怎么?本王今日专程赶来向你致谢,难道还谢错了?”李峨朝徐恪笑了一笑,随即问道。
徐恪回至自己的桌前落座,举杯喝了一口酒,接着道:
“殿下要谢我的第一件事,是将君羡兄解救出天牢,可这原本就是下官心甘情愿而为之,此举与任何人均无干,再者,此事圣上早已有明诏,乃是‘大逆不道’之举,殿下今日当众夸赞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岂非有悖圣意?这些话若传入别人的耳中,岂非有损殿下英名?是以,这第一件事,殿下委实不该谢我!”
李峨听得不由频频点头,暗道说得有理。
“那这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下官奉旨出城,在城南金顶山洞中救出晋王殿下,此事乃是下官职责之所在,下官既食朝廷之俸,自然要当好朝廷之差,更何况以当时情势,无论被困山洞中的是晋王还是别的皇子,就算是一位流民乞丐,下官力所能及,自当奋力相救,这本是下官分所当为,又何须旁人向我道谢?”
“这个……”李峨面露窘色,干笑了两声,心道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本王专程来谢你,自然是为了笼络你,你不领本王的情也还罢了,竟还将八哥比作一个流民乞丐!他心中暗生恼怒,当时便要发作,然而想了一想,还是忍了下来。
“那么……今日你替本王救了玉姑娘,这件事,本王亲自赶来谢你一谢,总是没错吧?”李峨强自忍耐,仍旧微笑着问道。这已是他心里的最后一道底线,他心中不住地冷笑道:“嘿嘿!臭小子!难怪我八哥对你没有好话,你果然不识抬举!你若再口出狂言,小心本王对你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