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养出来的徒弟,也是一般无二。
谁知下一瞬间,那躺板板的符纸金光一现就立起来了,化成了一个小人模样,没有脸,但危止分明瞧出了她一瞬间的神气。
危止这才想起来,无上宗百年之前遭遇邪魔清洗,那时候就再没传出丝毫林渡的消息,算起来,那时候,林渡在修真界也不过算个未满百岁的孩子,那样的神气,才是正常的。
“临湍教你的结印?难怪你刚才举着手。”危止认出来,“难怪你知道我和临湍相识。”
原来临湍也教过这小家伙。
他精神微微放松了一些,“也可以,交易的条件是什么?”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符纸小人这样答道。
“我不谈不具体的交易,天底下最难的条件,就是以后再议。”
危止丝毫不想上当。
那纸人说道,“若我是想拉你,走上一条,逆天而行的道路呢?”
小纸人看着嚣张,落在危止耳中却也听得出来那话并不充足的底气。
她在试探。
在试探他的性格和行事。
危止想,如果他拒绝了,她定然会立刻说出一个具体而体面的,能让他接受的代价。
他试探着开口,“逆天而行,于我有什么好处?”
“人嘛,总要试一次,或许,能时间倒流,重新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比如,你唯一的亲人临湍的献祭。”
危止垂眸看着那个人,“世上有许多不可解之事,你当真觉得,回到过去就能改变一切吗?”
“天命不可知,人力尚可为。”小纸人这样回答。
“所以你没有任何把握?”
“也不是,我一个人五成,加上大师,或许还能加两成。”
“我只值两成?”危止抬眉,“你一个魂魄团子占五成,我占两成?”
小人敷衍道,“那就三成吧,不能再多了。”
危止:……阎野到底怎么教徒弟的?
“你这么厉害,你还能没有身躯?”
“……”小纸人抱膝盖坐下,符纸拱成圆弧,在烛光下显得怪可怜的。
“因为去了趟深海,尸体下深海容易被追杀,所以只能用魂魄下,结果取深海真灵遇到了点麻烦,魂力弱了点,身体又因为放在岸上没有阴气滋养坏掉了,麻婆婆给我新做身体也要那么一年半载的功夫,要不然我至于被你招过来?”
小纸人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僵直地扭转脖子,“很好笑?”
危止摇头,“没有没有,一点都不好笑,你知道的,我们佛修就是这样,我说是笑口佛相你信吗?”
林渡信他个鬼。
最后危止还是认命带着这个因为身体坏了大部分,暂时没有实体的人上路。
只在灵符中养不了太多的魂,好在他身边还带着块养魂木,念了四十九天的经,才给她捞上符纸内,出发去了极北之地。
小纸人大部分时候都不太说话,不愿意待在袖袋内,也不好和死物放在一起,最后就落在了他的肩头,他背着的布袋的带子提供了系带,被风吹的时候就真成了肩头的灵符,闲的时候才坐起来。
危止觉得还挺好玩,天底下也就这么一个人,会比他还离谱了。
他们到了极北之地,林渡嫌他太烫影响她的发挥,让他自己挖个雪窝窝先把自己埋了。
危止无语,“你这样真的能找到所谓的雪灵?”
“当然,等我口令,然后你就跳出来,压制住她,我去帮你拿伴生石。”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那东西杀了。”危止有些稀奇。
小纸人回答得冷淡,“我是鬼,不是阎王。”
危止算是服了这人,“你杀蛊修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村子害过的人命岂止千百条。”林渡说完顿了顿,“他们用女婴炼阴蛊,加重蛇蛊的寒气,不能留。”
危止了然,“那你那日留下的活口?”
“婴儿无辜。”林渡顿了顿,“那是个健康没有沾染蛊虫的孩子,被镇上的一对夫妻收养了,麻婆婆出面的,毕竟我一个世人眼中的恶鬼,也不好见人。”
危止忽然说不出来什么滋味,“你就不怕,换个人撞上你行凶的场面,直接把你彻底打得魂飞魄散。”
“我有自保之术。”林渡顿了顿,接下来的声音很小,“世上也没有多少人能杀得了我了。”
危止脚步一顿,不再说话,蹲下身开始用灵力刨坑。
林渡的魂力很强,估计是本身天赋异禀,神识过人,成为尸人之后用了什么奇怪的术法不断修炼的缘故,乾元境以下的,根本打不过这个人。
最重要的是,洞明界这百年来和邪魔死战,内乱已经没人管了。
危止安静挖坑,最后挖完转头警告她,“你别想逃跑,我的符只听我的,随时可以召回和你们道家的不算一样。”
小纸人敷衍摆手,“你放心吧,交易还没结束呢。”
危止果然真把自己埋起来了,又一场大雪降下,很快掩盖了他来过的痕迹。
他能用神识感知到,小纸人安静坐在无尽雪原的一棵树上,就那样一直坐着,因为没有面目,都是符文,所以也不知道她是在看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是在发呆想着什么。
但他莫名觉得,在朔风之中,那道符纸,成了一片孤零零的枯叶。
也是,树倒了,叶子也就枯了。
他不知道林渡还能坚持多久那个逆天改命想法,大约那想法太过幼稚了,除了少年人,大约也不会有人会开出那样虚无的条件了。
可世间多少人都可以嘲笑林渡的想法,唯独他不可以。
因为曾经他也是这样的人。
危止想,这倔强挂在枝头的落叶,千万不要彻底碾落成泥。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如果你真替我拿到了我的伴生石,我是不是也要付出相应的东西。”
林渡的声音飘飘忽忽传了过来,“很简单,我需要一个活人帮手,我研究出了一些阵法,但有些东西,需要活人帮忙,而且是个力量强大的活人。”
“你是我权衡之下的最好选择。”
危止听着这话有点稀奇,“为什么?因为我看上去比较容易接受你那虚无缥缈天马行空的幻想?”
“因为你不服。”林渡开口说道,“你不愿意屈服你的命运,我又为什么要屈服于整个洞明界的命运。”
危止发觉阎野这小徒弟虽然承袭了阎野的臭脾气,某种意义上,看人还挺准的。
明明相处时间不长,这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权衡之下的最好选择?我记得,无上宗似乎还有零星几个人没死?”
危止反应很快,“以无上宗的性格,应该更想让你入土为安吧。”
“所以,你要做我逆天而行的共犯吗?”
小纸人的声音分明是通过神识传出来的,轻飘飘的,落在危止耳朵里,却像是屋檐下的冰棱,看过去是尖锐锋利的。
大抵是被真龙内丹带来的极热和极寒冲昏了脑子,危止答应了那听起来过于稚气的话,“好。”
反正他也已经失败过了,再失败一次,又能有什么损失?
这一蹲守,他们就蹲守了足足九日。
九日的连天大雪,中途断断续续停了雪,那时候他们就间或说些话。
危止发觉,林渡总能在最短的语句里套出最有用的信息,摸出他的发作规律,发作时可以使出的力量,以及他的身世和性格。
这样的敏锐,世所罕见。
可从前,几乎从未听过阎野的徒弟的消息。
真是奇怪,阎野那么嚣张,这徒弟居然这么会韬光养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