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她伸手抚摸神白须的脸颊,顺着向上拖住他的眼眶。
一旁的赛娜不明所以,只是先后退去给这两人腾出空间叙旧。
“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
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的神白须眉头一挑,问道。
赛娜亦是如此,不认识?那为什么那女子举动如此亲密。
“你自是认不得我,可我却驻足你久已。”
“真是奇哉,这世间竟有捏的你这般心灵手巧的人儿,竟这样标致,我一落魄古董,倒真是开眼了。”
这绿衣女子笑道,好似在观摩一件惊为天人的艺术品,以至于手拿把掐的捏了起来神白须的脸。
就像母亲阔别孩子数年,突然相见,看着强壮的孩子欣喜不已的模样。
“即是这年龄上,你就是称呼我一声姑奶奶也不妨事,可估计以你性格,腼腆。”
“我就是你藏药阁之行同梁有道论道中的那位种药女,六千年前世人唾弃的伪神。”
神白须神色自若,似乎并不惊讶眼前这位女子是一位正儿八经的神明,而种药女,也知根知底。
“半宝川此次被赛娜以毒荼毒,而你作为半宝川山神灵却无动于衷,是害怕六千年前医乱之事重演,对吗?”
“准确来说,是,可另一面,我也想看看,这些自称人定胜天的人,究竟能不能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归根结底,我虽活了千般岁月,可终究不如一个民间市场的小贩精侩。”
神白须点点头,似乎这些也都在他意料之中,而种药女,却莫名皱起了眉头。
“你救下白下霁,仅仅只是因为同李世卿的赌约?”
“还是说,在你看到了她的可能之后,才选择改变?”
随着种药女的提问,神白须看向一旁的赛娜,她似乎还是有些紧张,只是并不再像之前一样颤抖。
“若说起初,我自然是前者,若说现在,我则是后者。”
“为什么?”
神白须眉头一皱,一个活了六千年的神明也会问这样的问题吗?
虽然和九龙有些许差距,可,纵观神骁,诸如这些神明,无不是秩序的缔造者,尤其是种药女这么一个距离人间这么近的神,却不明白?
“一个医生,在摒弃职业道德与职业操守后,可以在能力范围之内做出救与不救的选择,只取决于他的善与恶。”
“我只是作为一个有能力的人,做出有能力的选择,在可能的范围之内极力争取和证明。”
“而您想问的,大概是六千年前您作为种药女,布施人间的行为的对与错,该与不该。”
闻言种药女点了点头,伸手刮了下神白须的鼻梁。
“倒是冰雪聪明。”
神白须眉头一挑,这个词还能这么用的?
而且为什么他们这些神明这么喜欢刮别人的鼻子?
或许是一种认可吧。
“我只是想着像三千年前的全青复能够以舍永生而铸就神骁做效仿,见不得那人间的疾苦,我以为,在我这个位置的人,做的没错。”
“可在你自入宝川以来的所作所为看来,我也才堪堪明白不破不立的道理,只觉得一个人的执着竟然也可以感染这么多人。”
“作为神,我以为我不如你做一个人那般任道重远,仅仅只是有着超凡的寿命与能力,却做不到出色的抉择。”
“也是在你十二门藏药阁之行落款后,才明白,何为悬壶济世的道理。”
“可我还是想问问你,问问你何为人,何为神,为什么那些人可以,独独我这个神错了。”
她透彻而金色的眸子透过神白须瞳孔中的混黑,那代表着人性的光泽,透露着她的渴望。
神白须变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种药女,随后伸手摘下她腰间的铃铛,那好似不是俗物的铃铛在接触神白须后泠泠作响,于风中飘摇。
哒哒————
只见他以掌化拳,紧紧握住那铃铛,发出沉闷的哒哒声,再不是那清脆的定铃声,现在铃铛发出的声音浑浊而紊乱。
种药女眉头一皱,不明所以,她再看向神白须,后者再摊开手,摇了摇,声音仍旧清脆。
种药女这才好似大梦初醒一般。
“在神骁人历经世族之乱之前,每个人对命运的目光都是从上至下的,那个时候的他们早就已经见过诸如全青复这般惊世骇俗的君王。”
“所谓斗米恩升米仇,何尝不是这个道理?”
“你虽贵在为神,却是在一个群龙无首的年代降下恩惠,于众生而言,这是一种偏袒。”
“那个时候的神骁人,哪里见过什么神仙,他们唯一知道的只有诸如八爵之乱那般的野心。只是在黑暗中盲目了太久,挣扎了太久,在好不容易见到一瞬间的光后,才慌乱,才恐慌,以至于争先恐后。”
“再者,哪怕世人皆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却也忘了,在这之前所说的,莫非命也,顺受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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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施人间之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授人以鱼,而在他们看透了病乱的根本之后,你却并没有授人以渔,仅仅只是让他们看到,却又不让他们看清,所以他们才会怨你,恨你。”
“一个只揭开问题却不布置答案与真相的考验,是一种恶劣的邪恶,是在玩弄他人的良善与真心,这是一种每作为一个神骁人都怒不可遏的弊病。”
神白须躬身将那铃铛重新挂在种药女腰间,屈指一弹,铃儿叮当响。
“救与不救,贵在自知,该与不该,且问本心,倘若无愧,又何凭怀缅?”
“姑娘岂不知,是药三分毒?极端的善,也是一种恶。”
种药女看着这位来自于他乡异国的小夫子,越看越觉得像是那些自文武庙之中走出来的,那种一手拿书卷,一手托拂尘的煌煌圣人。
也是在那句是药三分毒之后,她才真正明白,不是自己错了,而是自己没做对。
倘若所有事都只询问一个结果,而舍弃了过程,那么永远都对不上调,只能在无限的挣扎中徘徊。
而神骁这个国家之所以能够不断更新迭代的传承,就是因为历史总有断片,而这,不会致使人们去追求这没有结果的故事。
他们的目光往往在更遥远的未来,因为随着时代进步,随着思想的蜕变,他们终究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来证明那段故事为什么结束。
所谓学而后知,便是这个道理。
种药女走近神白须,摘下盘在发后的木簪,顷刻间乌发如瀑,随风飘扬。
她将那木簪揉碎,竟化作一把紫金色的金沙,她双手捧起,举过神白须的头顶,缓缓撒下。
金沙如一层薄纱一般,落幕在神白须的头顶,只见他眉心一点朱红闪烁其辉,神采奕奕。
而神白须那混黑色的眸子,在闪过一抹翡翠绿之后,同那眉心朱红一并褪色,好似隐入尘烟。
一头长发飘零的种药女后退几步,躬身作揖,又施身万福,一是拜先生,二是敬郎君,尽显女子柔媚。
“我愿以你为眼,看人间沧桑的沉愿,我愿以你为方,做偏居一隅的芝兰。”
种药女说着神白须听不清的喃喃自语,她抬头,望向神白须。
神白须突然一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小女子以求夫子赐名一书。”
种药女再作揖躬身,神白须见状没来由白了一眼,种药女起身时,明显笑过了。
“这人好人坏还没看明白学明白,就先挑着人难为了,你说你做的啥神?”
“哪个人告诉的你我会取名?”
被气笑的神白须指了指种药女,而后者,则看向一旁的赛娜。
赛娜呆了一下,看向神白须,这不看还好,一看,才知道中了种药女的计,立马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先生自是先生,自有极高的心胸与道理,想必定不会同我一介小女子一般见识。”
种药女笑道。
神白须闻言作罢,神骁女子谁都会这一套,天生的不吃道理,他手背打在手心,转身看向身后千山万水芸芸众生。
那千山绿意盎然,那万水细水长流,一撇一捺皆是画。
“画未央,千山万水脉络连成奔腾不息的画卷,四通八达而自成一体,才见青山,得见青衫。”
“脉之所注,心之端口,万千归一而谓之万千,才可成心,而心,众志成城。”
“姑娘执望千年的眷恋不过人间的半寸天堂,布施而达济天下才是不倦,只道神仙,有口难开。”
“而所谓医者仁心,在于慧根,在于心。”
“俞慧心,字药芝,姑娘以为如何?”
“不求那天下良药,只撰一方而悬壶济世,愿你能早生慧根,做那吹拂岚间无忧无虑的清风,愿你能真心不变,遥望人间只做神仙。”
俞药芝浅浅笑着,捻起裙摆,轻施万福。
走过千山而不知疲倦,人间的路太远,人间的路太酸,仅仅只是一个人,太孤独。
抚心川一行,白衣僧人持渡圆寂之事报丧天下,自即日起,佛门大开,诵经七日,撞钟一月,为祭奠何以舍之名。
而神白须也终于在何以舍圆寂之后,才堪堪明白何为无禅可参。
众生不见我,只因我在众生,心中无禅,只因路在脚下,佛门无我,只因心中有禅,何谓之圣僧?不过一介布衣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