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自己作的

我是正德帝 吾观复 1202 字 3天前

乾清宫暖阁内炭火早早的都被烧了起来。鎏金蟠龙熏笼腾起缕缕沉香,却压不住满室肃杀之气。朱厚照斜倚在榻上,明黄箭袖下露出半截陈九畴的奏本。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拍打窗棂,恰似奏折里那句“河西十五卫所永无息肩之期”在耳畔铮铮作响。

“杨少保到——”一青衣太监的唱喙穿透风雪。帘子响动处,杨一清裹着玄狐大氅趋步而入,苍髯上凝着冰晶。别看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虽已年过七旬,腰间的犀角玉带仍勒得笔挺,这老头儿似乎和军人打交道惯了,办事雷厉风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由武入文的大臣。

“臣叩见陛下。”杨一清刚要下拜,朱厚照已抛了书卷翻身坐起:“免了免了,张大顺,给杨卿搬个墩儿来。王琼、王宪他们在磨蹭什么?"

话音未落,殿外又响起纷沓脚步声。内阁首辅毛纪打头进来,次辅王琼紧跟着,身后还跟着秦金、王宪、张仑以及都督江彬、郭勋等人,个个肩头落满新雪。

江彬解下猩红斗篷随手抛给内侍,露出里头的蟒服,金线绣的蟒纹在烛火下粼粼生光。

“都瞧瞧这个。”朱厚照将奏折掷向御案,羊皮封套在琉璃镇纸旁滑出半尺,“陈九畴要学汉武绝西域,如何计较?”

王琼瞥见奏本上“安置两粤”四字,嘴角便浮起冷笑:“陈九畴的好大口气!当年彭泽在肃州纵敌,如今他倒要断朝贡。依臣看,这奏章里七分是挟寇自重,三分是沽名钓誉。”说着从袖中摸出本泛黄簿册,“弘治七年春三月,兵部右侍郎张海、都督同知缑谦不候命便归,先帝大怒,将二人下其狱,闭关绝贡。西域诸国进贡夷人异常不满,认为先帝帝不如宪宗皇帝陛下待遇优厚,又不受理海道朝贡,宴赏亦薄。于是,言称“天朝弃绝我,当从阿黑麻”。至此阿黑麻复据哈密,自称可汗,大掠罕东诸卫,留其将牙兰与撒他儿率精锐二百守哈密。他想复现当年旧事吗?”

暖阁内炭火爆出“噼啪”脆响。杨一清摩挲着暖炉上錾刻的云龙纹,缓声道:“王阁老可记得正德九年十一月,满速儿打败了入侵哈密的瓦刺达子,斩首八级,向甘肃守臣请赏,当时朝廷给满速儿、真帖木儿及以下头目均有赏赐。却不曾想换来的是满速儿的胃口大涨。当时遣使向朝廷索段子万匹以赎哈密城印,声称如不与,即领兵把旗插在甘州门上。十二月,又遣火者他只丁率领人马来到肃州近边王子庄、苦峪、赤斤等处抢掠男妇三千余口,马驼牛羊不计其数。当年固原土达不过数千人,就因朝廷优容过甚,竟敢据城造反。"杨一清的声音突然转厉,“如今,还要再现河西诸卫十室九空吗?”

“杨少保这话诛心了!”江彬忽然插话,腰间鸾带玉扣叮当乱响,“他陈九畴在甘肃惹事又不是头一遭了。当时他任肃州兵备副使将吐鲁番使臣虎都六写亦、火者撒者儿扣留为质,因印送来,以杂币二百匹付吐鲁番来使亦思马因、满剌朶思,送至速坛满速儿并火者他只丁,并要求其送忠顺王回国。满速儿大怒,于正德十一年十一月兵至肃州城西十里,杀死参将芮宁官军七百人。芮宁兵败,肃州危急,陈九畴却立即将吐鲁番使臣斩巴思、阿剌思罕儿以及写亦虎仙部下缠头汉回高彦名等八人处死。写亦虎仙现在不是还被关在刑部大狱吗?”

“江都督慎言!”一直沉默的张仑突然开口。

秦金也笑道:“这事儿不是早就有了定论吗?”这位户部尚书捧着青瓷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目光,“杨少保任职陕西总督,总制三边,也曾上疏言事,甘肃不同于宣大,陈九畴能用老弱残兵守住肃州,已是难能可贵。”

朱厚照听得兴起,索性盘腿坐上御榻,不小心一只脚将砚台碰得“当啷”一声:“有意思!王琼说陈九畴沽名钓誉,杨一清赞他谋国有功,江彬看来是站队王琼,认为他挑衅边事,秦金看着谁也不帮,两不耽误,只不过这件事超出自己的理解了...”

朱厚照忽然抄起奏本拍在掌心,“你们倒像棋盘上的车马炮,各走各的道儿!”

满室寂然。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声里混着更漏滴滴答答。魏彬觑着皇帝脸色,正要吩咐添茶,忽听珠帘外传来清朗嗓音:

“臣王守仁候旨。”

“来得正好!”朱厚照眼睛一亮,“快传新建伯进来!”

王守仁掀帘而入时带进一股寒气,绯袍肩头沾着未化的雪。他先向御座行过礼,转身对其他人一一致意,就是对江彬,也微微颔首。

江彬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朱厚照浑不在意,扬着奏奏本笑道:“阳明先生怎么看陈九畴这‘绝西域’之议?”

“臣闻圣王治边,譬如良医用药。”王守仁不疾不徐道,“汉武伐大宛是虎狼之剂,光武闭玉门乃固本培元。今河西虚耗已久,若骤然断绝贡市,恐番邦困兽犹斗;但继续怀柔,又似抱薪救火。臣觉着应哈密使团在甘州滞留月余,朝廷应差官查验清楚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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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江彬闻言却道:“正德十六年三月,杨廷和趁陛下不豫,擅自放豹房番僧及教坊司乐人,写亦虎仙本侍奉陛下左右,也再次被捕入狱,交法司审理,如此矫诏,陛下圣心宽容不予追究,只是如今甘肃再生变乱,是不是要说清楚这件事。”

王琼闻言明显怔了怔才道:“当时臣就曾上疏说过彭泽故违敕旨,不遵会议,擅自主张,措备赏物,差人出使外国讲和,开启边衅,遗患地方。隐匿近边抢杀贼情,妄奏事宁回京。及都御史李昆明知吐鲁番占据哈密挟求赏赐,关系边情至重,坐视因循,持疑两端,酿成大患。陈九畴惟知讲和之为非,不思中变之为害,擅拟拘执夷使,因而激变,疑有奸夷交通,多无指实,俱应究治提问。”

江彬接着话道:“时任内阁首辅杨廷和却认为是王学士嫉妒彭泽而欲害之,趁陛下不豫而要杀了写亦虎仙。”

朱厚照此刻不知是该喜该忧:“幸亏留着江彬嘞,不然还不知道有这个事。”

暖阁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杨一清突然冷笑:“番人之怨确乃陈九畴之多杀也,然写亦虎仙被处死也不足深惜。彼乃夷人,与华民不同,乃治以中国之法,死则死耳,有甚可惜!况且在狱中活的还好好的。”

朱厚照此时看着面前委以心腹的大臣们明嘲暗讽,相互攻讦的样子,心中不禁哀叹:“都他妈自己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