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主人吃得好穿得好,说话却是极尽尖酸刻薄。为了填饱爷孙两个的肚皮,孙三省只得抱着冷饭冷菜在一旁赔笑性。他垂容心疲,伈伈睍睍道:“没办法,没钱啊!”
大圣默不作声地扒着半碗馊饭,望着一向坚强的老爸黯然落泪,他懂事地放下手中的碗筷,默默低下头去:“我是我老爸从外面捡回来的,据他后来回忆称,我当时生着大病,原先的人家怕养不活就将我扔在沙地里,我老爸正好路过就将我抱回去抚养,一个男人没结过婚生计都成问题,再加上还带着我这么一个拖油瓶,我老爸为了我真的是操碎了心!”
大圣永远记得有一年的冬天,除夕的那一夜,讨厌鬼的丈夫给自家的猴子们发压邀钱,大圣称呼讨厌鬼的的丈夫叫伯,伯的婆娘喊伯伯。小伢们过年都有长辈们把钱,就是大圣没人把,看着站在屋门前东张西望的大圣,伯偷偷塞给大圣两张票子,要他别跟伯伯说,大圣扭头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他爸,孙三省要大圣快点把钱还给伯,伯伯要是知道了会跟伯吵架的,这种小钱他们不能爱。
平平无奇的一个地摊货,微微泛黄的釉彩因为频繁使用褪色得厉害,粗糙烂制的碗面因为一笔带过平添了一圈天青色的线釉,碗口碗底光滑的黄釉经年累月磨损变得粗糙极爱刮手,粗瓷碗因为破碎的童年记忆缺失了一块指甲盖大小锋利的瓷片,大圣害怕伤着舌头于是在另一面心不在焉地咀嚼。
野菜汤将粒粒米饭泡得发涨,筷子头挑起一颗软趴趴的墨绿色大米,筷子无心搅动着流动的水米混合的汤饭,大圣心烦意乱根本没有下嘴的欲望,他小小年纪本不该承受接踵而至来自大人的烦扰。
大圣口里包裹食物正在咀嚼变质的黄泔水,他利用掉漆的筷子小心拨动着浸了黄汤绿水的两粒饭粘子,低垂的眼神倍感困惑烦忧。
大圣一副想吃不想吃的样子,孙三省瞥见儿子不肯乖乖吃饭,他立刻板着黑炭脸脸教训起难得挑食的儿子:“儿子,你不是喜欢吃鸡腿饭吗,咱们以后天天吃鸡腿饭,天天吃顿顿吃,吃到吐为止,你说高兴不高兴?”
“食不言寝不语,老爸这是你说的!”老爸又在裹筋,大圣连忙回敬他一句。
生怕儿子的肚子吃不饱,孙三省把碗里多的饭赶给儿子吃:“好好好,都是我说的,你快吃饭,吃不饱饭就不能长高高,不能长高高,就没有小朋友跟你玩了?”
大圣听后赌气地放下筷子碗:“老爸,你骗人,我肯定会长高高的,也会有小朋友喜欢我的!”
“那最好不过了,省得老爸以后操心!”看着眼前这个人小鬼大的儿子,孙三省仿佛觉得自己这辈子有操不完的心,他扮了一张鬼脸哄儿子开心,然后含着泪吃掉一坨馊饭。
每次吃菜汤拌饭,孙三省都会大笑,不过笑比哭还难看:“好吃啊,简直比人参燕窝还要美味。他吃着饭的同时不忘叮嘱好儿子快点吃饭。“你再不快点吃,老爸可要吃完啦!”孙三省喉头苦涩,他勉为其难一口气喝光胃里发苦的菜汤。
大圣一听是人参燕窝,当即勾起了小馋虫肚子里的好奇心,他咀嚼地咽了咽喉咙管簇拥的口水,他一脸憧憬地询问他那见多识广的老爸:“老爸,你吃过人参燕窝吗,那东西好吃吗,咽得下去吗?”
闻言,孙三省被一长条野菜卡住窄细的喉咙管,一根长长的野菜没有掐尖去尾还留着白色根系,孙三省难受想哭脸色发紫涨红还流出了眼泪,他拼了老命吞下排斥在喉咙口油醋不进的异物,而后食物在强大的压力作用下发生转变顺利滑下食道,孙三省的身心得以舒畅些许。
大圣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他幻想着自己能快点长大,早日加入父亲的行列,努力赚钱过生活,未来有一日吃到人参拌饭燕窝做汤的日子。
孙三省在儿子面前牛皮吹破了天际,因为他不能让他儿子晓得他老爹没本事,教他儿子日后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这个老父亲,所以他故意扯高音量:“人参燕窝,老爸以前天天吃,吃到吐啊,最后还不是拿来当洗脚水泡脚。这种东西小孩子千万别吃,吃多了容易上火流鼻血,到时候又要花冤枉钱看大夫,划不来!”
在圣火的点燃下,暗室角落的阴影混沌迷浊,家徒四壁透露着狼藉的垃圾,神圣光明的火把淡泊到描写的人生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以至于大圣黄干黑瘦的脸面变白变紫,乌鸦张牙舞爪的触手抒情的变翅给予他蓬勃葳蕤。
有一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街上什么人影也没有,孙三省直挺挺地候在赌坊门外,他单薄的肩膀头攒了一层皑皑白雪,而他冻乌的手掌心攥着三枚仅有的铜板。那是他低三下气数日来充当乞丐讨来的赏钱,此刻的他站在雪地里满心欢喜的是等赚了钱回家给儿子买鸡腿吃。
“我今天一定要赢钱,回去给儿子买鸡腿吃!”说罢。孙三省袍袖一扬,正了正头颅顶端的破皮帽,从容而又淡定地走进赌海赌钱。在赌徒们的唆使下,输光了最后一丁点身家,被赌场的打手乱棍打了出来,人死在了外面,一摊血湿红了黄土地。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你从来也想不到,一顿饱饭没吃过的人,最后因为一个鸡腿弄丢了自己的性命,穷苦人家出身的命运是有多么的悲戚,孙三省是个苦命人,他煎首焦心的一生应该被黄土掩埋结葬!
“人有失意,马有失蹄,我老爸赌输了钱,被赌坊老板一脚踹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大石块上,一不小心摔死了,还是我亲自给他收的尸。我把自己卖了给地主家当牛使才赚够了安葬费,我亲眼看见他下的葬。”幼弱的大圣穿着贫乏的单裤,冻红的小手抱着冻僵的膝盖,靠坐在一堆黄砖头上,风沙迷住哀愁眼眶里的波光点点。
“我老爸下葬的那日,漫天的冥锵纸币飞舞,白发枯槁的毛二爷爷拖着煎熬的病体站在黄土高坡上,他是我除了我老爸外我从小到大最敬重的长辈,我们贫穷的一家受他老人家的恩惠是最多的,只可惜他老人家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药石无灵,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的等待死神的降泽。”遥遥一条路,匆忙到古稀,毛二爷爷吊着一口气儿亲自前来吊唁大圣死去的老父亲。
薄暮冥冥,暴风迅飞,飞沙扬砾,顷刻枯藤昏鸦隐没荒野,再无一处杂草作物相见。
大圣老爸赌命的时候已然折进自己的命,毛二爷爷恨铁不成钢地砸砸黑木拐杖,怒骂大圣他老爸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他渺望黄沙万里,九曲天河,垂怜下感凄凄切切,他悲咽道:“做人不能赌啊,你要是没这个命,就别老想着发横财,你赌运气的时候就已经掉进火坑里去了。”
毛二爷爷心愁万绪,痛心疾首,一口血痰喷了出来,人突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再也没有一刻醒过来,孙三省的葬礼也是毛二爷爷明年的忌日。
毛二爷爷的一番肺腑之言,宿命下铺天盖地的悲壮,黯然渺茫的沙雾看不见归途,大圣黯然神伤被劝诫打击得彻底,甚至是一跪不起,祭奠完仙逝的父亲,大圣瑟缩着小小的身体藏进石头缝里伤心哭泣。
恍惚神梦,墓地一新,长沙一空,孙三省骑驾仙鹤游荡人间仙野,后面紧跟着驾鹤西去的毛二爷爷,孙三省托鹤一笑,随后消失云端不知所踪。
“我好几次想哭,但是我去世的老爸告诉过我,人可以哭,但绝对不可以当着人家的面哭,要哭也要躲在没人的角落里放声大哭,这样才没有人看不起你!”大圣站在一堵墙前,胳膊肘子横在墙上,以手遮面嚎啕大哭。
这个埋葬黄土地一生缩影的男人终究是死了,他浩浩荡荡的来,零零星星的去,他布衣韦带葬身贫贱的土野,他飘蓬断梗无根的脊爪浓缩沙壤,漫天卷地的黄金谷彻底结束了他冗长的浑浑噩噩般的气噩。
“啊……”大圣痛失慈父崩溃大哭,哭得是稀里哗啦眼泪鼻涕流。
生是爷娘,死是阎王,先让你生,后让你死,这就是生命随波逐流的常态,也是人类自然死亡的形态。
大圣常说,我这个人生下来命就不好,什么事偏偏都让我给遇到了,我不认命,即便这个命就是我的命,我也不会认命,孙三省不信命却非要跟命运对着干,结果却还是服从老天爷的管理死在了命运的安排下,圈画在自己结局的地点里,万里黄沙做了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