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旧衣我一直留着,”陆远笛从那张破旧的椅子起身,略抬起两臂,转了小半圈,“有几处被利器割坏了,我找手艺好的绣娘补齐,是不是半点看不出来痕迹?和从前一样。”

陶眠仍是不言。

陆远笛嘴角的笑意凝滞,收回了手,垂落在身侧。

她似是无奈,轻摇着头。

“哪里还能和从前一样呢。衣不如新,人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远笛,”陶眠终于舍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清瘦许多。”

陆远笛心间一涌,眼泪险些坠下来。

不问她为何沦落至此,不问她万般算计又是何苦,只是关心她消瘦了。

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视线重新转回窗外。

“宫里送来的饭味道尚可,但我近来胃口消减,不愿意吃罢了。”

陶眠轻叹。

“即是不愿留在这里,不如随师父回山吧。”

“小陶还愿意放我回去?”陆远笛含笑,“当初离别时,我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烧了你的山。”

陶眠“嗯”了一声。

“师父准了,让你烧山。”

陆远笛的眼眸微晃,长睫如蝶翼翕动,连呼吸都变缓了。

她的眼中有一瞬间闪过深沉的痛苦,又被克制掩埋。

纤长的手指隔空点着对面的椅子。

“小陶,陪我叙叙旧吧。”

陶眠走近,坐在空椅之上。

陆远笛说宫里没有好茶好酒,怠慢了你。仙人摇首,叫她不必介怀。

师徒许久未见,有很多很多的体己话要聊。几乎都是陆远笛问,陶眠答。

陶眠说山中的桂花开了,秋果也成熟。两个徒弟整日吵来吵去,互相往对方身上扔柿子。好好的柿子,师父一个没吃,全被他们糟践了。院子里到处是柿子的甜香汁水,小孩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乌常在老了,走不动路了。近来它经常挪到院落门口,望着远处的山和云。一只鸡也会有哀愁么,它在想什么呢,在牵挂什么呢。它看着云,我就搬个小板凳坐着看它,恍然一个白天就过去了。

人间的铺子我都交给薛瀚打理了,有你给的,也有顾园留的。我素来是不擅长管那些的。薛瀚长于此道,经营得井井有条。某天他让我看账上的钱,我大吃一惊,原来自己这般富有。他说我空有富贵,不享荣华。我跟他说家里的蟑螂又要猖獗,得尽快赶回去灭灭它们的威风。

王丫头的不知道第几代后人终于有了小孙女,在生了四个男孩之后。满月那天喜庆着呢,鞭炮隆隆地响。我带着两个小的去凑热闹,那家的媳妇认出了我,抱着孩子靠过来,给我塞了一篮红皮鸡蛋。我用手指点了一下那孩子的额头祈福,祝她长寿平安。

陆远笛听着陶眠讲那些细碎的事,始终微微笑着,不打断他。

等陶眠絮叨个遍,她才说真好,山里的日子总是富有生趣,不像她这皇宫,只能汲取活人的气息,暮气沉沉的。

“远笛,”陶眠又说,“和师父回山吧。”

陆远笛浅笑,她似乎想咳嗽一声,又以手捂住嘴巴,按捺。

“师父,我还有……未竟之事。”

“还想要做什么呢,”陶眠叹息,“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来的路上仙人是恼怒的。陆远笛亲手立起来的太子,虽然与他关系不近,却也不会坑害他。让他读书,让他习武,教他为君之道。等他长大成人了,却要反手给皇帝的心上扎一刀。

但他见到太子的第一面,却意识到,也许事情并不简单。

陆远笛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父。

“你和太子合演一出戏?远笛,就算你想让太子上位,也不至于此,总归是有许多办法。”

陶眠的话音一落,却见二弟子摇头。

“是戏,也不是戏……”

陆远笛一句完整的话未曾说完,突然捂住嘴,身子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