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舱里,霍峥炎苍白的手紧紧地抓着毯子,因为他知道,睡了很久的自己,脸上并没有带面具,不仅如此,脸上的状态告诉他,他的那半边狰狞的脸上,没有涂任何东西。
如今,他的所有伪装都在哑奴面前暴露了,可他却不知道哑奴是谁,姓甚名啥。
这对于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像一个空荡荡的透明的袋子,袋子里,肮脏的,彩色的,无色的,隐藏的,丑陋的,自卑的,疯狂的,锐利的,偏激的,一切正面的,或者负面的,都暴露在一双未知的眼里,暴露在一张如天堑一般的面具面前。
那面具底下可能是谎言,也可能是嘲讽,又或者是毫无保留的犀利的审视,也可能是宣判,总之不太可能是喜爱什么的,这让霍峥炎忍不住滑了唾沫。
他仿佛站在一个舞台上,舞台的聚光灯把他环在刺眼的白光里,在圈外只有一片黑暗,观众席却一层层,像酒杯一样,层层叠叠地冲上了云霄。
在这一瞬间,黑暗里开满了眼睛,讥笑的,嘲弄的,疯狂的,充满了快感或者厌恶的,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却忘记了什么是恐惧。
只在这一瞬间,虚无和麻木充斥了他的心脏。
他讨厌这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除了李砚凉。
他嘲讽这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除了李砚凉。
他憎恶这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除了李砚凉。
就算这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都在嘲笑他,讨厌他,憎恶他,甚至想要杀死他,只要李砚凉没有这么做,他就觉得,这世界还充满美好的,充斥着光明的,充满平静和希望的。
所有罪恶和幸福都会在时间的长河里隐入烟尘,它们都会湮灭,他什么都不在乎,只是会因为……
倘若李砚凉嘲笑他,讨厌他,憎恶他,甚至想要杀死他的话,他想要在这宇宙里神形俱灭。
只是因为哑奴的强势,他就恐惧得生怕李砚凉的魂已经自戕而灭了。
陈慕青告诉他,这世界上所有的无实体者,对彼此而言,都是透明的,它们看得见对方所有的思想,看得见所有的恶念,看见所有的坏或好,人的灵魂,对于人本身就是神明,它们审判自己的同类,却和自己的同类们一样污浊,它们更像着了神相的人,明明没有神,却以为自己是神,可以对人类大肆审判。
他知道陈慕青只是在平静地、且毫无情绪地陈述一件值得批判或者警惕的事,但他担忧李砚凉那纯得像山泉水一样甘冽的灵魂,会因为他的不忠而变得污浊、且混沌不堪。
他才不在乎那些灵魂会怎样,他只在乎李砚凉能不能以他曾经最炙热的那一面入土为安。
如今,他坐在床上,这一切似乎都成了泡沫,变成了“啪嚓”一下磨灭的溅了一身的沫子。
那桌子前,哑奴用平静地目光,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他又用手中筷子敲敲对面的包装盒。
似乎还在问他:“你真的不吃吗?”
看着那碗尚有余温的饭盒,霍峥炎平静地掀开被子,赤身裸体地下了床,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在哑奴对面。
他虚弱的手有点无力,但好在还能揭开饭盒,然后抓起旁边的两只不知道什么材料做成的黑色筷子,低着头,沉默地吃炒饭。
哑奴吃饭的手却停了。
他困惑着看着眼前的人。
霍峥炎吃干净了最后一粒米,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跳跳猪炒饭还有一半,而且已经凉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