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话说有人来参拜宋江,正是武松举荐,并有一封书信在此。小校将书呈上。宋江拆开看时,写道:
“弟武松顿首再拜宋公明元帅兄长:见字如见面,禀哥哥俺的近况,俺自能吃能喝,只是时常挂念哥哥安危,身心安泰与否?只等说了。俺自离了大伙,寻了许久,如今尚未寻到高清其人,望哥哥多加成全,容我些时日才好。话说回来,小弟半路在河东路安利军遇着一个将领,此人一表人才,年纪不过三旬,武艺颇高,我与他对手,总不能取胜,觉不低似卢二哥本领;这人也懂谋略,谈话间似有关将军、吴军师的言语。俺知道哥哥爱才,又是用人之际,特举荐此人来公明哥哥麾下做事。哥哥平生习惯,此人到哥哥麾下,定比自在军中摸爬滚打要强许多,也正为天下太平计。说的多了,纸不够用,墨也见少,武松再拜公明哥哥。噫!险些儿忘了,哥哥切记莫要怠慢此人。”
宋江看罢来信,与众人说了,吴用笑道:“正是武松的言语,口直心快,只是忘说此人姓名。”众人闻言都笑,于是便请此人入内。当下那人入来参见宋江,宋江道:“壮士请起。”那人拜罢起居。众人看了此人面相如何?但见:
面白无须,耳大脸方。广额疏眉,双颊甚丰。目圆鼻尖,唇方口正。自口以下,重颐甚长。
正是二十五六年纪。再看身形,只把猛兽比较,如何比较?但见:
背如猛虎,胸似狂熊。腰同重蟒、臂堪轻猿。腕仿青牛,腿比雄狮。手若神龙,足堪彩豹。
看罢身形,再看装束如何?但见:
头戴一顶红缨烂银盔,内衬一张万字红方巾;身披一领紫云打钉袍,臂露一副铁圈软白甲。腰缠一圈金钱豹子皮,绦悬一把金翅雁翎刀;腿裹两卷软皮透气袴,脚蹬一双云根尖头靴。
亦有一首《满江红》赞道:
准目明眸,体九尺、肌肤如雪。声似虎、有威风凌凛,敢呼豪杰。惯使一条枪吐信,刀弓箭刃称三绝。拜名师、习武艺超群,躯如铁。
征兵马,平戈叠。奔来去,沾红血。贯日忠肝胆,壮心千节。名姓岳飞无敌手,字鹏举展翔英烈。落天遒,转世做将军,藏星列。
宋江见了,果然一表人物,心中大喜,忙问姓名。那人道:“小子姓岳名飞,乃是河北西路相州汤阴县人士。听家父说,自我出生时,有大禽若鹄,飞鸣室上,故父母取个表字,唤作鹏举。”宋江闻言又道:“不知武艺如何?”岳飞答道:“小子自幼喜读春秋,更阅遍兵法。亦曾拜陕西武师周侗为师,弓马娴熟,能左右开弓。后又拜陈广为师,习得刀枪之法。如今能挽弓三百斤,开腰弩八石,举重器百斤可舞生风。”宋江闻言大喜,便教在麾下做一员正将,可替林冲职位。岳飞忙来拜谢,尚未起居。只见左右却蹦出一个黑汉,骂了一声道:“量你是夸口的黄毛小子,吹牛却漫天遍地的说,敢跟俺比试么?”众人看时,却是李逵不忿。宋江喝道:“黑厮又使性子,武松贤弟尚不是对手,怎叫你来胡闹。还不退了出去?”李逵却道:“他只说了两句,便要与俺一般做了正将,怎地平起平坐?俺不服他!”左右董平自上梁山后,便与林冲共守正西旱寨,时常切磋,因此拜服林冲武艺。如今见一个无名之辈取了林冲位置,亦是不忿,出列道:“公明哥哥容禀,只是这人三言两语,就要领林冲哥哥的兵,俺第一个不答应,正要与他比试!”宋江正要劝住,吴用拦着,又问道:“你等还有谁不服得?”登时其余三个虎将出列。吴用看罢,又谓宋江道:“既如此,便在城中比武,看了手段高低,再作计议,如何?”宋江又来问岳飞如何?岳飞见状,只得答应。当时天色较晚,于是决定次日来战。宋江便予岳飞一间上等房,就在次旁安歇。
当夜宋江坐卧难安,就踅来岳飞房间敲开了门,岳飞见是宋江到此,忙口尊元帅拜了。宋江扶起道:“私下不必这些繁文缛节。”岳飞便请宋江入内,就见桌上摆一盏灯,三五个茶碗,一旁有个炉子,正烧些滚水,就要冲茶。宋江劝道:“兄弟明日还有要事,深夜不便吃茶。”岳飞道:“茶却吃了些。”便请宋江坐定。宋江看了几个茶碗,都有剩余,便问道:“不知还有谁来?”岳飞直言不讳,便道:“元帅来前,有卢副元帅并燕青将军到此,后又有吴用军师并朱武军师到此。”宋江便来问道:“都说些甚么?”岳飞答道:“卢元帅说:‘公明哥哥有爱才之心,才叫你做这个职位。只是手下兄弟追随多年,与林冲将军情义深重,才如此这般刁难,其中并无恶意,你不要多虑。’燕青将军则说了些五虎将的往事,俺听得许多,当真震撼人心。后来吴军师、朱军师两个又说些兵法韬略,好不叫俺大悟其中。”宋江听他说了,心中暗忖:“这四个兄弟却是心细。”于是也不多说,便道:“我这些兄弟,多有心高气傲的,正无恶意,只是李逵这黑厮除外。明日校场演武,你等各凭本事便了。”说了,起身便走。岳飞就来相送,正送出门,宋江回身道:“以后私下不必职务相称,你我可做兄弟,正是俺的意下,不知兄弟意下如何?”岳飞闻言,深感宋江知遇之恩,就来推金山,倒玉柱,当即拜倒,叩拜道:“哥哥在上,受小弟八拜。”八拜之交以毕,宋江扶起,又说些心里话,各自回屋去了。有诗为证:
小主,
自古英雄惜好汉,从来好汉爱英雄。
金山推倒交八拜,玉柱倾平更九忠。
却说这一事早被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看了去,这人是谁?正是鼓上蚤时迁。原来时迁夜里无事,正出来解手,回去路上,撞见岳飞出门来送宋江。时迁耍了性子,当下踅到屋檐上偷听,才见了这般事情。看看二人各自回屋,时迁这才下来,暗中暗忖道:“哥哥怎爱此人这般好?”于是来与董平说了。董平听罢,叹口气,笑道:“公明哥哥就这般好,认弟弟的本事高得哩!”时迁也道:“正是这个道理,谁听闻宋公明的大名不来认哥哥?”两个不吐不快,数落一番,各自回屋睡了。
次日天晓,时当四月中旬,正值风和日暖。宋江等早饭已罢,带领岳飞上马,与众兄弟前遮后拥,往东郭门来。到得教场中,大小军卒并许多官员接见,就演武厅前下马。到厅上,正面撒下一把浑金交椅坐下,一旁银交椅上坐定卢俊义。左右两边齐臻臻地排坐着众家弟兄,前后周围恶狠狠地列着百员将校。正将台上立着两个公正司法的人,一个正是铁面孔目裴宣,一个却是浪子燕青。二人便要做个裁判,却早将台上竖起一面黄旗来。将台两边,左右列着三五十对金鼓手,一齐发起擂来。品了三通画角,发了三通擂鼓,教场里面谁敢高声。又见将台上面竖起一面净平旗来,前后五军一齐整肃。将台上把一面引军红旗磨动,只见鼓声响处,五百军列成两阵,军士各执器械在手。将台上又把白旗招动,两阵马军齐齐地都立在面前,各把马勒住。
宋江传下令来,关胜、秦明、呼延灼、董平、岳飞五个虎将向前听令。宋江谓岳飞道:“你敢与这四个虎将比试武艺高低?如若赢时,便迁你做五虎大将。”岳飞道:“若蒙元帅差遣,安敢有违钧旨。”宋江道:“既如此,那个先来比试?”话音未落,李逵先怒道:“不消四个哥哥动手,俺先来比试!”宋江正要喝退,吴用劝道:“且容他闹。”宋江这便同意,于是两个就来交锋。
岳飞不敢欺他,也不骑马,横一条枪步斗李逵。两个在阵前来来往往,翻翻复复,搅做一团,扭做一块。两个斗了二三十合,若不是岳飞留手,李逵早死在枪下了。只是李逵死要面子,不肯认输。岳飞无奈,只得使个拨草寻蛇,绊倒李逵,又把枪尖戳来,挑开他那双板斧。李逵正要起来再斗,却又被绊倒,反反复复三四次。宋江看了大喜,叫李逵住手道:“黑厮莫要纠缠,败则败已,做好汉要认赌服输!”李逵这才姗姗去了。
宋江又教其余四员虎将来斗,先是秦明,再是董平,后又是呼延灼,最后再是关胜上场,四场比试下来,月台上宋江等都看得呆了。两边众英雄好汉看了,喝彩不迭。阵面上军士们递相厮觑道:“我们自梁山做了喽啰,又招安做了许多年军,也曾出了不少的征,何曾见这等好汉厮杀!”裴宣在将台上不住声叫道:“四场好斗!”燕青则来月台上请卢俊义比武:“主人,我看此人在我军中尚未遇着对手,斗胆请主人来斗。”卢俊义侧颜宋江,宋江见状,也要看岳飞真本事,便道:“正是好事!”于是卢俊义领命,下月台披挂骑马,就来与岳飞斗。
斗罢多时,将台上忽的一声锣响,卢俊义和岳飞斗到是处,各自要争功,哪里肯回马。乐和飞来叫道:“两个好汉歇了,元帅有令。”卢俊义、岳飞方才收了手中军器,勒坐下马,各跑回本阵来。立马在旗下,看到宋公明,只等将令。裴宣、燕青下将台来,直到月台下禀复宋江道:“元帅,据二位将军武艺相似,不分胜负。”宋公明大喜,问周遭兄弟道:“还有那个不服,可出来比试?”众人见卢俊义都不占上风,谁敢多言。更有穆弘等人道:“这好汉连战四员虎将,脸不红,气不喘。又能与卢元帅打个平手,谁能匹敌?”都道:“心服口服!”宋江这才传下将令,擢升岳飞任林冲原职。众人叫好。又叫唤二人换了棉袄,都上厅来,再拜谢了众军官。众军卒打着得胜鼓,把着那金鼓旗先散。宋江和一众兄弟牙将等,都在演武厅上筵宴。看看红日沉西,筵席已罢,众官皆欢。宋公明上了马,众官员都送归府。马头前摆着这个新参的虎将,上下肩骑着马,头上带着花红,迎入东郭门来。两边街道扶老携幼,都看了欢喜。不在话下。
且把这闲话丢过,只说正话。自东郭演武之后,宋公明十分爱惜岳飞,早晚与他并不相离。忽一日,岳飞来宋江屋内叙话,两个说些故事。岳飞望见墙边靠着一杆凤翅镏金镋,便来询问:“这是哥哥的兵刃么?”宋江笑道:“愚兄虽懂些武艺,尚用不得这种军器。”于是提及北进的言语。岳飞问道:“此物何处而来?”宋江悲从中来,才说道:“前几日与一个金国将军,名叫山狮驼的大战,不曾得半点便宜,尚且陨了许多兄弟。那神火将魏定国致死留住这镗,愚兄把此物留在身边,时刻警惕自己,莫忘兄弟恩义,誓报此仇。”岳飞听得,也有悲愤之心。宋江见状,问道:“兄弟可是喜爱此物?”岳飞忙道:“不敢。”宋江道:“只问心喜与否,有何不敢?”岳飞道:“此物绝非凡品,小弟确实一见便喜。”宋江了然,叹道:“只待愚兄报了此仇,此物便是兄弟的了,万望捎待。”岳飞诚惶诚恐,忙来谢恩道:“公明哥哥爱我之心,深感其中,哥哥仇人,便是鹏举仇人,愿为哥哥与众兄长报仇雪恨。”宋江忙来扶住:“兄弟有心,愚兄甚慰。”两个又吃些茶,说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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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之间,只听戴宗引张顺、王定六到此,有事相告。宋江请之入内,三个又与岳飞见了礼。戴宗道:“奉元帅之命,去请张顺、王定六到此。”张顺、王定六道:“我两个水陆并进,去京城购买药饵齐备,回来请安神医到彼安顿。”宋江道:“此是正事,便再劳烦戴宗兄弟送安神医一趟。如今张青夫妇归了后军,再取童威、童猛兄弟回来便是。万事劳烦。”戴宗道:“哥哥哪里话,此正是我的用处。”说了便去。当下王定六道:“来时闻听哥哥缺少水军,俺自在江边长大的,也懂水性,可做水军头领。”宋江道:“这我知道,所以才请兄弟到此。”宋江便叫张顺、王定六回了水军处安歇。
宋江送走二人,又来与岳飞接着话茬,岳飞道:“如此说来,此仇人惯会镗法?”宋江道:“据我所见,出神入化,就连卢贤弟尚不能比及。”岳飞道:“不知可否见识一二?”宋江忙请卢俊义到此。卢俊义见说了,便道:“曾记得他许多招式。”宋江、岳飞大喜,宋江道:“贤弟取了镗来耍一段。”都到后院里摆定。卢俊义就把鎏金镗耍开,一招一式,有七八分相似。岳飞见了,便赞道:“卢元帅好手法!”宋江则道:“鹏举贤弟如何?可有破招之能?”岳飞当机立断,说出一番话来。此言一出,有分教: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不知岳飞说了甚么,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