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徵给她拥抱:“我知道。”
“你说该怎么办?我爸爸直接去求见总座,总座答应说一定会解决,可现在都超过四十八小时了……”她语无伦次:“我从来没觉得一分一秒这么煎熬。佩书说日本人横得很,他们什么都不顾了,有个英国人的酒店,他们希望人家低价卖给他们,英国人不肯,他们就用枪炮刺刀包围酒店,结果没旅客敢住进那里,最后英国人只能无奈的把酒店以原来五分之一的低价卖给他们做宪兵队总部——你说,我们都被他们打败了,他们能听我们的吗?”
“照你所说,无外乎他们想给个教训,人命应该不至于,”凤徵尽力减轻她的情绪:“给他们足够的钱,给他们不得不动心的钱,你二哥一定能回来。”
“真的?”盛音音泪眼肿大,低头用手绢擦擦:“我妈整日以泪洗面,说她只剩一个儿子了,大儿子为国牺牲,如果当局仍无所作为,让她失去二儿子,她就撞死在松海官邸前——我大嫂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我也是,爸爸说不能让她做傻事。”
“盛老先生是对的,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那是因为失踪不见的不是你的亲人!如果是师秘书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能——”盛音音嗓音拔高,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
“不,”凤徵毫不介意:“你说得对。”
她想起前阵子自己拒不在日本那个协议上签字、又不肯回金陵换人,形势僵持着,一触即发,感觉日方虎视眈眈随时忍不住冲进租界解决她的样子——鹤徵在电话里快疯了:“我发誓,你若发生什么意外,我会让整个上海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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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他的语气,她想她永不会忘。
这边她开始帮盛音音找人,那边学生活动如火如荼,当《国民日报》上一份报道连同照片一起被登出来的时候,他们愤怒了。
那是一名记者深入沦陷区冒险拍的照片:十多具女尸赤条条陈着,肚子被破开,肠子挤到外边来了,她们都是孕妇,未成形或已成形的胎儿血淋淋的和她们躺在一起,被刺刀刺得血肉模糊。
背景黑烟红焰,好像没有断的时候。
这张照片使学生们的学潮演变成暴乱,他们红着眼,从外交部官邸转移到长江路299号,人潮一次次冲击着卫兵组成的人墙,高呼着“血债血偿”“打回上海去”的口号。
无数外地的学生留了下来。他们有的往亲友处投宿,更多人摊开铺盖,在各个街头露宿,金陵清晨的露水很重,这些在睡梦中的年轻面容,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偶然发出梦呓的声音,凤徵随方纯毅给他们送过铺盖——方纯毅现在大部分精力都投入了学生运动,他被推选为干事之一。
紧接着《国民日报》又发表了“万人坑”、“行乐所”一系列报道,《中央日报》针锋相对,说《国民日报》被人指使、学生们是受了有心人利用,故意与政府作对。它连篇累牍地刊登社评,其中一份社评谈到,“政府早在两年前就宣布停止一切民众运动”,暗示学生运动非法;与此同时,《国民日报》被封,终于将学生运动推向高潮。
九月的一个上午,数以千计的学生开始冲击《中央日报》社大楼,他们冲破警察及卫兵,捣毁了报馆、印刷厂,报社社长试图劝说他们,但还来不及开口,学生们已一拥而上、乱拳齐下;接着学生们又赶往党部,然后,他们被全副武装的警卫团拦住了。
事态失去控制。
警卫团和学生短暂对峙后,进行了战术集结,勒令学生后退。学生们决不,他们手挽手,唱着“兄弟血如海,姐妹尸如霜;豺狼纵凶狠,我们不退让”,试图突破。
不知谁开响了第一枪。
接着,第二枪第三枪。
学生们悲愤欲绝,仰天呐喊。
密集的排弹射击下,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