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昨日的萧瑟不同,今天天刚蒙蒙亮,临安好似又活过来了一般。

所有的人都听着外面的梆子响,寅时一过,大伙儿好似约定好了一般,全都上了街来。

既然朝廷今日有话要说,那他们便听着,毕竟从皇帝立都临安以来,昨日闭城闭门闭户的情况,确实是第一次出现。

若是没有大事,断然是不会如此的。

可究竟是多大的事,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讨论,甚至连去猜测的人都极少。

老王头就不一样了,昨日看着伤痕累累的纪五回来,被他口中说的‘谋反’一词给吓了一跳。

这话是能够轻易说的吗?

正是因为如此,加上纪五那被打得半死的模样,纵使老王头有千万般不信,却还是强迫自己接受了下来。

于是,他便一夜没睡,在自家二楼上眺望着不远处的钱塘门。

等到鸡鸣……冬天连太阳也偷起了懒来,鸡叫破了喉咙,这天仍是一望无际的黑色。

但老王头分明看到了,看得清楚,那钱塘门确实是开了。

也是,临安是个什么地方,一日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进出,闭门一日,城里城外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的钱……再者说了,就算不提钱,多少的走商、百姓,在外奔波了一年的人,就趁着这两天从天南海北的赶回来与家人团聚,一直关着门,终究不是个事儿。

赵士程自然晓得当中的厉害,他本来就没有打算一直封城下去,老九被五十万金人给围着,这里就算是变了天,他也绝对不会知晓。

相反的,他还特别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百姓帮他传句话儿,这大宋自今日起,便会换一个皇帝。

“那柜子里有钱,老子这次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都说是兵荒马乱的,过了这十几年的太平日子,倒是把肥肉给堆在了身上。”

“你好生照看着你五哥,等医馆开了门,便趁早把他给送去……若是他动不了,就请大夫来家里看看……别去王家医馆,那里坐堂的大夫我认得,以前替女人接生过,手脏得很,要去便去陈家医馆,贵点就贵点了,别他娘的心疼那劳什子臭铜。”

“你既然没有寻得大姐儿的消息,可是也不能怠慢了去,每日抽个时间多去皇城外面逛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凑巧给碰上了……过年?过甚么年?!等伱姐夫回来,咱们天天都是过年!”

“你花钱要有个分寸,莫要学人家公子些大手大脚,这思北楼是你姐夫送的,多少的老主顾都习惯了这里,你也不能慢待了这些个,说是说咱是皇亲国戚,但人家也确实是衣食父母……对了,隔壁街的马瞎子还欠了三十个铜板,他下次来你要记得让他补上,买猪肉要去李胖子家,你只管报你爹的名字,他是决计不敢缺斤少两的。”

老王头一边收拾着包袱,一边不断地嘱咐着王小二;聒噪了一辈子,倒是在这个时候变得温柔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说话都细声细气了些。

“爹,不然还是我去吧……您这么大把年纪了,怎的还能让您赶这么远的路程……”

老王头给包袱横竖都打上了结,确定绑的紧了,这才背到了身上:

“你爹活了一辈子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就算是死在了路上,也是不亏的……你是咱老王家唯一的后人,只可惜还没看着你说上个媳妇……若是这次老子回不来了,你就自个儿去相,相中了谁,摆酒的时候在你爹娘面前摆上两碗酒就行了。”

“这次是一定要去的,官家好歹也是你姐夫,我的女婿,他还是咱们的皇帝陛下,现在眼瞅着就要把金人给赶出去了,我怎的可能看着他后院起火,却什么都不做。”

“莫要送了,赶紧回去盯着你五哥。”

等到了钱塘门的这里,进出口都给排了长长的队伍,幸好老王头来得早也隔得近,这才没有落到太后的位置。

纪五说过了,皇帝被金人给围了起来,那个甚么狗日的郡王又和金人勾结,这才生了这次的事端,老王头不知道要怎么去突破金人的包围圈,但他只知道,他是应该要去的。

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去的。

路过这他做了多年差事的地方,看着周围的人都是些生脸,老王头觉得有些可惜,又觉得有些高兴。

至少,那些个兔崽子们没有投到那郡王麾下去。

临出城时,他又回头看了眼这繁华无比的临安城,它仍是笼罩在黑蒙蒙的雾里,连真面目也不肯露出来,老王头想要把它给印在脑子里,好像生怕自己把这儿给忘了一般。

站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都挡住了进城人的路了,被人家给吆喝了起来,老王头这才瞪了吆喝自己的那人一眼,头也不回的朝着北边走去。

进城的人很多,出城的人也有很多,没人在意一个老头儿的存在,就算是把这位给认了出来的,也只是多一分忧心,忧心这位神志不清的思北楼东家,在这寒冬腊月离了城,恐怕会生出些事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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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门虽然开了,但也只是开了个两处水门和两处路门而已,而且盘查得严,各处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这些人都是王燮当年的部将,比起沿路上招来的农民要靠谱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虞允文从接到刘子羽的书信开始,一直便在思考着。

思考着官家为何会点自己的名字,也思考着官家既然已经料到了如今,却为何不多做些准备。

至少早点告诉赵相或者辛府尹一声,至少也不会像是今日这般,早早地落了人家的后手。

他确实是没兵。

不但没兵,做这明州知府半年以来,他的精力大半都耗在了明州的吏治上面……这里是个大金矿,每个人手里都沾了荤腥,每个人背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皇帝的话,把刀子亮出来就能解决了,但他不行,所以他断了很多人的利益,也得罪了很多的人。

明州的差吏几乎没有一个是与他同心的,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自己到底能从哪里寻到可用的人。

莫不成,官家是要自己孤身去临安不成?

那便是与送死无二了,直到临安城闭门的前三天,他在栖心寺里看到了范同的尸体……这尸体早已被鸟儿给啄食殆尽了,每日挂在那塔山,风吹日晒的,也早已被风华成了干尸模样。

官家当日留下的,除了自己,便只有这具尸体了……

却也不是,还有这明州周围的十几座道观、寺庙,以及里面的僧人。

僧人……

想到这里,他才眼前一亮,豁然顿开。

连忙召集了多家的主持,也没保留,把皇帝的安排与他们说了。

僧人不事农桑,不用卖力气,还不用纳税,虽然都是吃素,但每个人都是白白胖胖的,比起许多百姓的日子还要好过。

也正是如此,一份僧人的度牒才会这么的值钱。

这些方外之人本来还有犹豫,虞允文又把当中利害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诸位能有今日,皆是因为官家昔日的承诺而已……明州香火,比起诸位之前如何?”

“尔等皆是受过了皇恩,坦白来说,诸位的荣辱皆系在陛下一人的身上,若是愿意与本府去擒拿乱臣贼子的,好处自然是不用多说,若是不愿去的……”

“诸位敢保证别的人还愿意见着你们在明州安坐吗?”

“等官家回了临安,诸位又还能在明州安坐吗?”

作为学生来说,三十出头的虞允文确实是显老了一些。

但作为一府府尊来说,他又实在是过于年轻。

道理皇帝已经告诉他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管是明州的商人,还是这些大师道长,能够决定他们屁股朝向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天道人伦、佛祖菩萨。

而是刀子,和利益。

果然,这话一说,这些人都是见过那位皇帝陛下手段的,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便跟了虞允文。

他们仍是穿着道袍僧衣,手里拿着木剑佛珠,嘴里不是无量天尊就是阿弥陀佛,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是最有安全感,也最容易被人给忽视的人。

就如今天这般,明州来的一千多位大师,还有他们联系好的、临安城周围的寺庙道观的人,总共三千多数,守卫只是查了领头的度牒,便将他们全都给放进了城里去。

连虞允文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入了城,同时也不由得对那位造反的人,生出一丝鄙夷。

志大才疏之辈罢了。

等入了城,按照之前的约定,大师们也不知道对面有多少人,只是全都朝着钱湖门去赶……这里离皇城不远,但最重要的是,这里离大宋的军器监最近。

虞允文的目的,便是先夺军器监,毕竟不能指望大师们用佛珠木剑去砍人,等拿下了这里,顺利的话直奔皇城,擒拿贼寇。

他自己,本来是应该四处溜达,看看贼人的部署的。

他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在丰豫门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为何不让我等入城?!”

这人说话声音贼大,即使隔着百步的距离,虞允文也是听了个清楚明白。

他再朝着这人看去……他七尺多高的身子,一身的横肉不说,脸上露出来的地方几乎全是伤疤,连眼睛也瞎了一只,也不知道挡一下,整副面容都可怖极了。

长相还是次要的,他手里拿着一全是刺头的狼牙棒,好似一个山贼土匪一般……如果说虞允文请来的大师们都是些人畜无害的样子,这位一看便是那种把坏人写到了脸上的人,而且,他的身后,还有几十个模样与他差不多的人……

这种人,不被拦下,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连那城门的守卫也有些给吓住了:

“你……你不像好人!就是不许你入城!”

“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闻言更加的气愤,他这些伤不全都是拜金人所赐,现在好了,却成为了宋人不让他入城的理由。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反贼,但他还是恼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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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都是爹娘给的,洒家又有什么办法?!”

“我进城中有急事,若是耽搁了,算在谁的头上?”

那守卫手里有刀有枪,底气还是有的,硬着头皮道:

“就是不许!过了今日,什么时候都行!”

“你是在为难我等!”

那人往身后一退,把狼牙棒给横在了身前,这守卫连带着周围的几个,也是一起把刀给拔了出来。

眼见就要一触即发,却见那人身后站出来了一个妇人……虞允文忽然激动了起来。

李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