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一般不用脑子,可用起脑子来的时候,倒是颇有张太尉的风范。

有其将便有其兵这种话儿,在两人身上倒是极为贴合。

就像现在这般,王德只是稍微想了想,便一把抓住了老王头的领子,吓得老头儿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元帅饶命,元帅饶命。”

“老东西,岳少保家的人都没个消息,你倒是先到了,怎的,你便比岳家军还要厉害?”

李显忠见不得他这么对一个老人家,连忙把他给劝了下来,将刚才老王头说的话都说给他听了,又道:

“夜叉勿要鲁莽,且先听人家怎么说。”

“嗯……”李显忠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王德像是要吃人一般,盯着老王头:

“你家女婿叫个甚么名字,跟的是谁?临安又出了什么事情,赶紧一并说来,若敢有半句假话儿……定叫你过不了今天!”

老王头怕归怕,但心里面咬死了不能给皇帝拖后腿……他也是当过兵的,当然知道那士气涣散起来,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现今这个关头,不管是怎么说,也不能让这些贼配军知道了临安有人谋反的事儿,不然的话……苗刘兵变、淮西军变,才过去了几年!

他咬着牙道:“我家女婿便是我家女婿,跟的是皇帝陛下!”

“至于临安城……临安城可是好得很,大伙儿吃得好睡得好,都念着能早些回开封去!”

见他不肯说出名字,只说是在皇帝身边做事……王德和李显忠对视了一眼,那么便只能是皇城司的人了。

看这人的模样不像是作奸犯科之辈,王夜叉又动了下脑子:

“那颍州现在还被金人给围着,只凭你一人,是决计进不去的。”

“若是有心,便在这里等着,待老子回去的时候,帮你问问。”

这已经是帮了天大的忙了,老王头却只是摇了摇头,他捡起了地上牵驴的绳子:

“两位元帅好意,小老儿心领了,只是从临安出来,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能早一天见着小老儿的女婿,便能早一天让他晓得他的处境,也就能做早一天的准备。”

说着,本来还想在城里头吃顿饭的老王头,索性也就断了这个念头,自顾自地朝着城外走去。

这老头儿倒是顽固得紧。

怎么说也是条人命,但又都说好言难劝想死的鬼,都有军务在身,现在确实是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王德想了会儿,终于还是追了上去:

“老倌儿,别说我没提醒你,那金国杂种哪里来的人性?你这么去,十条性命也得丢在那里。”

老王头和他的驴一样倔,他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块饼,掰了一半喂给他的驴,另一半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若是执意如此,你可得瞧好了位置,若是从颍水那里过,倒是可以绕开金人……但这个气候,你纵使到了颍州,人也得冻坏八分。”

一边说着,王德把自己的牌子丢给了他:

“这是我的牌子,入城之前拿出来,可免去你许多事端,别的,就只有你自求多福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直到这个时候,老头儿才停了下来,朝着王夜叉磕了个头:

“多谢元帅,元帅还请留个姓名,等见着了我家女婿,也好让他好好儿的谢谢您。”

“不用啦!”

王德策马而回,对于他来说,这是他和这老头儿的最后一面了。

这天上的雪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久违了多日的太阳也终于舍得露脸出来了。

撒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里,倒是把赶路的老王头和他的驴,勾勒成了一幅画儿。

颍水就挨着颍州,差不多出门百步就能直接下河了。

由于隔得太近,所以这东面的金人,倒是都围在了颍水的另一头。

如王德所说的那般,老王头想要只身一人去颍州,除了这条路之外,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老头儿也不是傻子,自己拿着地图看了好久,才一直北上而去,一路上的能见的人是越来越少,天气也是越来越寒。

所幸的是,他离颍州也越来越近了。

绍兴十一年腊月二十九,老王头站在颍水的上游,他站的这边,是金国人所扎的营寨,绵延过去了好几里;而另外一边,便是皇帝所在的颍州了。

他不敢隔得太近,害怕被金人给发现,只是在上游一里多点的地方,默默地站着。

他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包袱里买的饼全都喂了驴,虽然现在冬日当头,但那水里飘着的冰块,不断地提醒着这老头儿:

这里很凉。

“罢了罢了,都这么大的岁数了,早他娘的活够本了。”

他不断地劝着自己,最后终是一狠心,把驴身上的绳索给解了去:

“自个儿去找户人家混饭吃,你这畜生。”

一巴掌拍在了它的臀上,这驴却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仍是站在原地,不时回过头来看眼它身后的老头儿。

“畜生就是畜生,连道理也不明白。”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老头儿分明瞧见有一队金人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若是再不下河,就真的是没有机会了。

才将身上的衣服脱下,老王头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一身瘦骨瘦肉,若不是肩上几个伤口昭示着这老头儿年轻时候的经历,倒真是像只被扒了皮的兔子。

“辛次膺,干你娘!”

他大骂了一句,整个人便跳进了水里。

直到这个时候,他也不敢骂皇帝,辛次膺的名字,成为了他唯一宣泄的出口。

那铺天盖地的寒意袭来,老王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手脚都不听使唤,好像全都麻木了一般。

他只觉得冷极了,闷着头在水里漂了好一会儿,再抬头起来的时候……老头儿眼泪差点掉了出来,对他来说漫长无比这段时间,只不过离岸边十几步的距离而已。

不过好消息是,他开始有些习惯了。

不动还好,一动的话,动哪里,哪里就疼。

他躺在了水面上,等水把自己给冲下去就好了……天灵盖传来的凉意,让老王头咬紧了已经发紫的嘴唇。

“咻~”

一支箭射在了他的边上,激起了一阵水花,他偏头看去,原来是岸上的金人发现了自己。

“干你们的娘!”

许多箭矢一齐没入了水中,老王头也顾不得刺痛了,他又潜了下去,整个人都没了影子。

前几日有人从西城入了颍州,看样子当是岳飞的人马。

后来又有人从东边出了城……纥石烈志宁今日便从南边到了东边,他其实可以不用来的。

这里全都是草原上的人,却也不是契丹人,兀良合惕部、速勒都思部、许慎部、弘吉剌部和乞颜部。

他们来自于不同的部落,都不是金人,虽然说是围而不攻,但志宁还是担心他们会出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