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弟弟的,殴打自己的大哥,还拖着他在街上示众,这事儿若是发生在别的家里,恐怕那人的脊梁骨都要被戳烂了去。

都说是君为臣纲,君为臣的表率,‘上有所好,下必甚之’。

赵官家这么做,分明是要把天道人伦的规矩给捅个窟窿出来……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的很多后果,是要在日后才能看得出来的。

就像是司马氏授成济当街弑曹髦一样,以前弑君这种事儿不说没有,但那都是偷偷摸摸的,把杀皇帝这事儿摆在天下人的面前,闹得人尽皆知的后果,便是为后来的许多人在以下犯上之时,减轻了许多的负担。

就像是玄武门之变,强如唐太宗一般的皇帝,在闹出那样的事情过后,他的两个儿子,一个齐王李佑,一个太子李承乾全都走上了谋反的道路上去……虽然谋反的理由不一样,但你要说没点他爹以身作则的成分在里面,这定然是不可能的。

汉人这套规矩实行了已经有千年了,许多东西都是刻在大伙儿骨子里的,把忠君爱国当成是吃饭喝水一样正常且应该的事情,每当有人跳出这规矩之外,便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再然后,

就是常说却不常见的礼崩乐坏了。

大家都知道皇帝愤怒,是的,这位三十出头的赵官家,一辈子都在窝囊和苟活两个词里头徘徊,好不容易去年才从下面到上面都硬气了起来,便遇到了这种事情。

赵士程谋反,他该死;可是赵桓这些日子最多也就是个逾矩……甚至连逾矩都算不上,人好歹也是一位皇帝,做的事情就算过分了些,可比起官家那夸张的举动……大伙儿在垂拱殿里可都是瞧了个清楚,那若不是张浚挡了一下,那神臂弓当时就能要了赵桓的性命。

陛下……当真是动了杀心的。

可是赵桓不能死,不能现在死,更不能够被皇帝这么给拎着,拎到大街上去弄死;所以尽管群臣都被皇帝刚才的那句威胁给吓住了,尽管他们各自心里对那孝慈渊圣皇帝有着万般的不满,这个时候,仍还是跟了上去。

如此,便有了现在在临安城街头的一幕。

一个官差打扮的人,一手扛着刀,一手拖着一位穿着锦衣的中年人,那人头发散乱,脸上尽是血垢,若是隔得近些了,便能听到他嘴里不断地讨着饶,怎么看,也是一位称职的捕快逮捕了一个犯人。

若是没有他们身后的这群人的话……这些人各自穿着绯袍,脑袋上的带翅幞头均是说明了他们各自的身份,有些腰间还挂着鱼袋,不住地朝着那个差人诉说着什么,各自神态之恭谨谦卑,与双方的打扮承托起来,实在是诡异得厉害。

不止如此,途经各部府衙治所之时,加入这群官儿的人越来越多,整个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官儿全都来了,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加入这群大宋国阵容最为豪华的游说天团里头来,就算是不说话,也要在后面站着,表明自己的立场。

若不是今日临安府衙分去了众多的百姓,此间想来是更为热闹许多,饶是如此,仍在两旁聚集了大量看热闹的人。

有看过秦桧受刑的,已经觉得那差人有些眼熟了。

刘邦已经分不清这些人,到底是为了自己好,害怕自己杀了这人惹上一身的骚来;还是忠心于这位孝慈渊圣皇帝,不愿意看到他就此死在自己的手里。

但是他也不愿意去分辨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了结了此人的性命。

他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也向来是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事,张良若在,兴许还能劝劝,但张子房骨头都化成灰了,这天下间再没人能够劝得住他了。

所以,面对着这群在耳边不断呱噪着的苍蝇,他心里头虽不烦躁,却仍然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快一步,这人便能早死一步的时间,这些官员们也能够早断一步的念想。

苏符别的本事没有,唯独泪腺特别发达,每到了关键的时候,那两只眼睛就好似装了机关似的,连眨都不用眨,眼泪立马就能下来。

此时他心里头慌了神,在皇帝面前磕过好几次头了,却都被赵官家无视了去,他无奈得很,只得又从最前溜到了最后,赵相爷所在的地方。

赵鼎与所有的大臣都不一样,他虽然也跟着来了,但到现在为止,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只是默默地在大家后面跟着,让好些人几乎忘记了这位赵相爷的存在。

而他的身边,便是同样沉默的张相爷了,张浚同样也没有说话,不过与赵鼎不同的是,他是知道,自己说话不起作用。

苏尚书朝着两位拱了拱手,便对着赵鼎道:

“赵相素来得官家赏识,难道就真看着官家铸成大错,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苏符问的,也是张浚所想的,他自认为对赵鼎极度了解,这个时候却不明白,赵鼎为何在这时候保持了沉默,这不是他的性子。

见赵鼎没说话,苏符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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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臣者,当为君分忧才是,赵相当去劝劝官家,什么事儿在宫里关起门来说,何必要闹出这般动静来!”

“眼下正是北伐的关头,大宋正值蒸蒸日上之际,赵相难道就愿意看着官家乱来吗!”

“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不管是你还是我,咱们谁能独善其身,谁能不被后世添上一笔!”

“赵相……”

苏符连恳求带威胁,赵鼎终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并没有立马就动起来,而是看着旁边的张浚道:

“昔日鼎向着官家举荐公,是因为公有大志,是朝中一片求和声音里头的清流。”

“而今,公可愿意去劝说陛下?”

见他褒扬自己,张浚便知道赵鼎没安好心,听完他说的话,立马便涨红了脸:

“你……赵相同样是柱国之臣,而且官家待你又不薄,你,你怎的不去!”

是的,张浚其实一开始就想到了办法,只是这办法并不是保住赵桓性命的同时,也把皇帝的神性给保下来,而是……

只要这个时候,有人抢在皇帝前头去,把那孝慈渊圣皇帝给杀了,那……

官家依旧是官家,依旧是那个以孝治国的官家,没有半分的污点染在他的上面。

这事儿,想到归想到,那几个忠心耿耿的武夫都在外面打仗,谁愿意来蹚这浑水,也可以,把命先卯上。

所以张浚才会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赵鼎虽然没说,可他不相信,这人会没想到这这一层的事儿。

得了张相爷的答复,赵鼎也好似不意外,朝着苏符拱了拱手道:

“不可为,不能为。”

苏符气得胡子又吹到了天上去,鼻孔瞪得老大,最后,仍是带着眼泪,继续去劝说皇帝去了。

刘邦要带着赵桓,所以便没有骑马,好在这临安府衙与皇城并不算远,虽然也走了好一会儿,不过两三柱香的时间而已。

临安府衙依旧热闹,而辛次膺自从皇帝走后,便像是丢了魂,整个人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赵官家能不能够回心转意,那宫里的几位大臣,能不能把他给劝下来。

当看到皇帝把赵桓给拎了进来,直接便扔到了这大堂里的时候……不知道怎的,他的心竟然有些放了回去,好似知道这事儿是躲不掉的,迟早将会面对的一般。

“看好了,是不是他。”

刘邦问着王小二,后者佝偻着身子,确实是与普通的百姓没有半点区别。

但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这么一个大街上随便吐口唾沫都能沾在他身上的宋国百姓,确确实实地请宋国的皇帝吃上了官司。

自从他说出打死他兄长的,是那孝慈渊圣皇帝之后,这看热闹的百姓们便都变得有些沉默了起来,不管是项光世还是岳飞,这案子扯的官儿越大,大伙儿便越是兴奋。

但是当这案子都扯到了赵家人身上去了,他们便忽然觉得,好像……就算是人命案子,也不是不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