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礼转过头来看见正在殿门外站着的李绛璎，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了李绛璎在想些什么，并也因此而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有想到的是，李绛璎竟会为了一个主动要被卷入他父亲的政治旋涡中去的女子而感到忧心。

这便是她的一点仁慈么？在外人身上还真看不出来，也许李绛璎在那一刻想到的是世上大多数女子所遭受的不公平的待遇，她们在大多数时候是不被当成一个完整的人而对待的，有的时候需要和亲，她们就成了维持一段岌岌可危关系的工具，然而天家也好权臣府上也罢亲情实在是最淡薄的一桩东西，所以这关系维系得便也不甚稳定。

只是一层风雨飘摇的窗纸，单看什么时候有人捅破罢了。

所以那些被当做是工具的女子是个什么下场自然也很分明。就像当初通文馆要与吴国合作，李嗣源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也是联姻两个字，只可惜他的几个儿子要么是年纪不大合适要么是已经有了正妻，况且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个监国，去求娶上饶公主无异于将自己的野心昭告天下。

最后倒是与吴国成了如此局面。

李存礼看着李绛璎，他那一刻是想要叹息的，叹息这天下不公之事其实有许多，所以大唐的公主也不免要为之而叹惋。不过下一刻李绛璎眼里便重新出现了那种冷凝的意味。

她一贯是冷醒的，知道唯有自己功成，她想改变的那一切才能改变。而在那之前，她无法去阻止徐知诰用自己的女儿作为筹码去与吴王联姻，这个女孩和吴王那个年岁不大的儿子已经是这对君臣之间最后的遮羞布了，如果杨溥不想某一日暴毙在皇位上或是徐知诰不想被明明白白地叫史书刀笔贬斥为乱臣贼子，这场联姻就是势在必行。

而他们，只不过是一个看客。

徐知诰心中也清楚，他不必用这样的手段去拉拢李存礼和李绛璎，他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未必是齐心，那种微妙的氛围便给了他一些施展的空间，叫他日后就算是在通文馆处没了利用价值下场也不会太难看。

是的，徐知诰已经为自己想好了一条退路。

他现在在杨溥面前是胜者，但未必来日也是胜者，所以有朝一日他会把自己的姓氏取回来，天下姓李的人当然很多，可是等他手握南吴一地的时候，他说自己是李唐皇室，天下人就要信他是李唐皇室。

李存礼和李绛璎留在了吴国，他们或许是在等着看一场好戏，或许是要确认一下徐知诰能不能在这一局棋里活下来。杨溥看似是被徐知诰牢牢把控了这么多年，然而实际上这个傀儡帝王也有自己的考量和手腕，不然的话当初李星云来找的人就会是徐知诰而非杨溥，和焊魃站在一起的也可能不是上饶而是徐知诰的女儿——诚然，那个小丫头身上大概没有焊魃所需要的东西。

徐知诰所说的并不是假话，杨溥也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天胜元年，吴国顺义六年七月，杨溥封子杨琏为世子、杨璘为江夏王、杨璆为宜春王，封其兄杨隆演之子庐陵公杨玢为南阳王，册大丞相徐温之子徐知诰为侍中、徐知询为辅国大将军，并赐婚杨琏与徐知诰四女，宣徐知询入朝觐见。

人人都能从其中嗅到阴谋的味道。

然而却没有人敢于去说这是个阴谋，人们只有看着这一切发生，因为这朝堂之事并非他们可以置喙，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发出一些窃窃私语，那当然是什么也不能改变。

徐知询未必就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李存礼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场好戏了，不过他敏锐地发现李绛璎对此似乎不是十分感兴趣，她每日里除了替萤勾施针治疗，便是握着一卷医书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倒是让李存礼有些吃惊，他想，李绛璎该不是一个医痴才是。

李绛璎确实是想解决一个难题，这可能关系到萤勾能不能彻底地除去阿姐，她要去见上饶也正是因此，当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医者仁心想要将萤勾彻底治好，而是阿姐一旦消失，萤勾和姬如雪之间就会出现难以弥合的裂痕，而李星云若是要在萤勾和姬如雪之间有所犹豫，那场面想必也会十分精彩。

而且从上饶身上得来的灵感，或许也能帮她在与降臣谈判的过程中多一个筹码。

李存礼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会选着李绛璎不沉浸在医书中的时候与她说起如今吴国的朝堂，不过李绛璎虽然醉心于书籍之中，对吴国朝堂之事的了解却算不上少，李存礼想，她也是有着自己另外的消息渠道的，并非离了他便成了昏聩之人。

若非如此，李绛璎也不会走到今日，更不会放心地将他收为幕僚。

“你以为，徐知询会不会来？”李绛璎凝眉看着手中的书，半晌眉头忽然舒展了些，在某一处画了个圈写了一句什么，而后将书卷信手丢在一旁抬头看向李存礼。

她做这些事情从不避讳李存礼，也不觉得悬壶阁的秘辛为李存礼所看去会发生些什么，毕竟李存礼不是学医之人，而这样信重的姿态能让他们之间联系得更紧密些。

李存礼也不去看那上头究竟都写了些什么，道：“他一定会来，即便知道这是徐知诰给他下的埋伏，也不得不来。”

“哦？”李绛璎微微挑眉。“这倒是有意思了，世上还有要自寻死路的人不成？”

“如今的徐知询，和那夜的徐知诰是一样的。”李存礼笑道。“杨溥虽然不过是个傀儡王侯，可毕竟现下也是吴王，不来便是抗旨，寻常时候杨溥不能拿徐家怎么样，可是当夜杨溥身后是不良人，现在杨溥身后是徐知诰。”

“若如你这么说，徐知询便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了。”李绛璎笑意有些玩味。“乱世里厮杀出来的人，会是这样无用么？”

“徐知询可不是孤身一人。”李存礼微微一笑。“这不是还有他的亲爹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