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养的花死后,菲尔德就不在晚上出门了。
那些寓言里的房子,年久失修,没人去打理,杂草里的昆虫随意找了个显眼的位置藏起来,有行人经过时才肯慢吞吞地离开,房子周围有许多供人参观的常见场所,里面摆着的与其说是商品,倒不如说更像是乏味枯燥的礼品,悬挂在桌子一角的衣服很适合送给别人,口袋相当结实,不易拆开,制作衣服时把太多精力放在了材料上,可为了照顾顾客的尊严,还是得把扣子给弄紧点,菲尔德试图从这些报纸上不起眼的图片中看出些蛛丝马迹,她偶尔会把自己当成一位久经沙场的侦探,那些善于推理的员工一生气就把眉毛搓来搓去,那些四肢着地的动物,不忘伸出一只最为健硕的爪子,把围过来的家伙吓退,给自己一种信条,一张用过的报纸,明显被看过了,上面是记号笔留下的痕迹,菲尔德看报纸时会腾出一只手,一面思考一面留下记号,盘腿坐在树木丢出来的阴影里,时不时把手指合在一起,有些鸟儿会瞅准时机落在她肩膀上,紫色的羽毛紧紧贴在翅膀上,鸟类的毛发很旺盛,有几根打算接触菲尔德的嘴唇,她生怕被它们咬到,不是那些温顺的鸟,这片林子有些不友好的主人,它们的翅膀强而有力,从最高的树上直直地冲过来,揪住她的脖子不放,每到这时候,菲尔德就得向后退几步,举起手,看来她没什么敌意,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一种眼神交流,鸟儿们很快就飞走了。
菲尔德把报纸收起来,夹在胳膊下面,抬起头向前走,她的胸口不太舒服,她提前约好的医生还没打来电话,城市的港口最近出了些问题,一艘布满划痕的潜水艇停泊在老旧的港口附近,居民们争相前往,驻足观看,潜水艇通过两侧的窗户吐出泡泡,这些客人慢悠悠地落下来,砸在水面上,砸在人脸上,没太大区别,木船把潜水艇围了起来,一位颇具领袖风范的船长高声喊,举起来一点,别太高,就到锁骨那儿就好,这只船值多少钱?船长问岸上的人们,他们先找了根船桨,随意拍几下,没有多余的晃动,也并未产生漏洞,木船上的船员们顺着这根船桨爬上岸,他们叉着腰,抱着胳膊,摸摸对方的肩膀,有种久未品尝到的欢喜。
站在岸上眺望那艘潜水艇时,菲尔德不经意地把手伸进口袋,骤然觉察出她近日收到了许多账单,或许是她那些顽皮的学生干的,她们最近住在一起,地面下不断涌起的山脉恰巧摧毁了他们的住处,如果不时时关注电视和网络上的资讯,我恐怕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从前几个月开始,地表下就有东西在运动,经常在街上散步的人早就有了预感,一开始鞋子出了问题,他们回到家里后就跪在地板上,裤子附近有泥沙,摸起来挺软,味道并不可口,拉开椅子,坐上去歇会儿,闭目养神,把鞋子脱下来看看情况,谢尔盖轻轻拍了拍他的肚皮,这种行为能让他鼓起勇气,他使劲儿呼吸了几次,尽量把不可靠的念头给清理出去,在这段日子里,他的妻子持之以恒地鼓励他,他们两个一有空就去商场坐坐,这算是布尔拉最大的商场了,那些被拆开的书籍,那些流口水的包装纸,那些被当作礼品的礼服,全都在谢尔盖的眼睛里安了家,这令他倍感兴奋,但沉默下来后又担惊受怕,有时候我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概还不能称之为想法,甚至连念头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一种没什么观赏性的舞台剧,看起来有相当多的藤蔓和演员,但其实用的是同一位导演,有关这位导演的传闻让人瞠目结舌,近似于天方夜谭,谢尔盖和她见过几次面,但聊得并不开心,换句话说,他们不是一路人,这位导演喜欢在舞台上动手脚,舞台的侧面是上了锁的,以防观众们误入其中,一去不回,当然,这只是用来搪塞谢尔盖的说法,显然,不怀好意的观众更让这位导演担心,她畏惧他们的胃口,为了招揽更多演员,她和投资方商议良久,最终决定把餐厅和舞台合并在一起,餐饮业和影视业的一次合作,有些观众的肚子难以被填平,其中最令她难以割舍的是安蕾拉,她冥思苦想,藏在演员里,暗中察看他们的动向,顺便纠正某些错误的动作,谢尔盖只想偷偷溜进舞台下面,一开始,他打算晚上过来,可演员们大都在这时候排练,他们是如何交流的?这也是要考虑到的问题,多半不会当着他的面,但总有露馅的时候,谢尔盖善于捕捉这种镜头,他让肘尖着地,顺畅地打了个滚,很快就消失在演员们的视线里,没再出现过,到了第二天,疲惫的演员们躲回他们的鸟巢,谢尔盖这才肯悄无声息地踱出来,谨慎地站在舞台侧面,拍拍他的肚皮,好似一位知名演员,他把他的衣服借了过来,现在得回忆起他的名字,这名字还很僵硬,咬不烂,嚼不动,谢尔盖拿出牙签,塞进嘴里,忙活了半天,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我得多念几遍,就像我的名字一样,不然迟早会穿帮。
小主,
谢尔盖和凯拉尔提着工具箱靠近舞台,一个接一个地钻了进去,舞台下的空间很狭窄,也许容纳不了几个人,他还没搞清楚,谢尔盖觉得这里黑漆漆的,而且有什么东西烧焦了,像是瓢虫的汁液,那种粉色的汁液,闻起来差不多,也许就是同一种东西,他之前没想过用打火机威胁它们,至于火柴,他早就不用那些玩意了,他的妻子倒是很擅长使用这种工具,在餐厅里烤肉时,火柴就能发挥作用了,谢尔盖瞪了凯拉尔一眼,示意他立马躺下来,他的鞋子上破了个洞,上次踩出来的缺口还没修好,谢尔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他们必须提高效率,那些山脉还在向上移动,山峰上有瓢虫,这是可以确定的,他的鼻子很灵,他是瓢虫专家,当然是自封的,不过很快就会有人把奖状送到这儿来,只要他们能注意到舞台被人撬开了,谢尔盖像摸到了什么开关,他霍地坐起来,拍拍凯拉尔的脸,凯拉尔早就睡着了,这当儿迷迷糊糊的,谢尔盖问他:“你最近搬家了?”
“还没有,家里的家具太多,我一个人解决不完。”
凯拉尔住在院子里,他经常外出,因此能体会到山脉的变化,尽管他不具备谢尔盖那样敏锐的嗅觉,但他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凯拉尔显然意识到自己的鞋子也出了问题,但他没钱修鞋子,他把自己的鞋子藏起来,穿上雨靴,是那种较为厚重的雨靴,凯拉尔走到床边,他试着复述录音机里播放的那种老式影片里的情节,两只手挂在床上,像在荡秋千,脑袋缓缓伸出去,眼睛要睁大点,千万别吓到床上的人,凯拉尔认为他长了一张很和善的脸,当那些影片出了问题时,牙膏就能派上用场了,他把一管牙膏从腰间抽出来,挤出来一些抹在影片上,不必涂抹得太均匀,但一定要等到它们彻底干了才能再放回去,用过许多次的牙膏很快就能干下来,它们更接近于那些能够腐蚀我们皮肤的液体,和瓢虫的不太一样,如果谢尔盖在这儿,他一定能看到那些瓢虫,就在我们脚下无边无际的水蒸气里,就在那些连绵不绝的山峰上,枯萎的树苗里长出来的鱼刺上,那里趴着一只巨大的瓢虫,在山峰顶部,随着晃动的山脉不停飞行,逐渐靠近陆地,啃噬人们的鞋底,分泌出粉色的液体,凯拉尔把处理完毕的影片放回去,接着反思那些动物们是如何取悦我们的,谢尔盖把脸扭过来,再次看向凯拉尔,发现他还在睡觉。“我们还得往前走两步,赶快醒醒。”他一边喊他,一边去拍他的脸,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谢尔盖认为这有些莽撞,但他总不能把凯拉尔一个人丢在这儿,他不情愿地对着他小声地喊:“这儿没有床,你就不能回家睡觉吗?”凯拉尔翻了个身,一刻不停地说梦话,说着说着甚至朝谢尔盖大吼大叫,谢尔盖弄不懂这家伙到底几岁了,也许他身上有证件,但没经过他的允许,我最好别招惹这家伙,布尔拉人要过许多次生日,一年有五到六次,通常只有一个人,布尔拉人要住在那些没住过的房子里,是为了带来某种令人安心的象征意义,崭新的房子和他们的生日相得益彰,往往只是借用,只有那么一天,之后就离开这儿,而且再也不回来了,在之后的生日里当然也该如此,还得去找新房子,布尔拉没有那么多可用的房子,于是得有这种房间,把房子分割开来,每个房间都能有自己的作用,有洗衣间,有衣帽间,有起居室,有图书室,纠纷是不可避免的,在借用完这些房子后,一部分布尔拉人绝不从这儿离开,一种失忆症缠上了他们,他们把这些借来过生日的房子当成了自己的房子,要和得了失忆症的人交谈是非常困难的,这种友好的交流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房子的主人和他们打了起来,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谢尔盖设法运用各种格斗技巧,他个子很高,块头不小,足以对付这些家伙,但他总是患得患失,不肯活动手腕,不肯热身,他看上了那些看起来就不可靠的业余爱好者,就是常在街头摸爬滚打的那种朋友,谢尔盖想把钱塞给他们,可惜被他们拒绝了,这就叫欲擒故纵,他暗暗想道。
等到我控制不住这双健壮的腿了,等到我的头发全落在地板缝里了,我成了个软弱无力的老头,可没谁敢尊重我,说话的语气其实没那么重要,谢尔盖心想,也许我和他们交谈时过于强势,于是没谁敢和我打交道,可语气实在没什么用武之地,我认为我还很年轻,每个到了我这种年纪的人都这样想,时间就该如此,我把年轻时候的事迹一遍又一遍地讲给邻居们听,他们肯坐下来陪我聊天,但我知道过段日子邻居们就会心生不满,尽管如此,我得让我的语气生硬起来,像是吊在树梢上的飞鸟,嘴巴干瘪又坚硬,没谁敢接近我,但正因如此,我得为我的失误犯下错误,假使我变得温和又和蔼,那么先前被我吓跑的人都会一窝蜂地跑过来指责我,这样说有些不负责任,其实只有那么几个,但只要有这么几个就足以摧毁篱笆的防线,毕竟我的年纪相当大了,从岁月云层里俯冲而来的老鹰停留在我纤细的胳膊上,我还没看清它羽毛的颜色和翅膀的形状,它还没提醒我一声就离开了,只在我胳膊上留下了惨白的爪印。
小主,
谢尔盖把鞋放在柜台上,他扭过头对老板说:“我把鞋放在这儿了。”
“好,你放在那儿吧。”
“什么时候能来取?”
“很快,大概一周左右,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你把电话号码写在纸上。”
谢尔盖之前没来过这儿,他不清楚维修一双鞋需要多长时间,墙上有痕迹,看来先前张贴的告示被撕下来了,也许有许多来这儿修鞋的客人,最近这件事让我们重新考虑起开车的重要性,店主在和一位顾客闲聊,看来他们早就认识了,谢尔盖没去打扰他们,他把鞋放下就走了。
“你能来广场一趟吗?”
谢尔盖注意到生日蛋糕一共有两层,他们维修时要如何行动?这种山脉让楼梯得了病,从下面走到上面成了每一位员工必须思考的难题,把床单扯下来,店长说道,店员们互相看看,谁也不说话,看来谁也不想把自己的床单交给他,外面停了许多辆车,大多数车主都弃车而逃,再也不回来,那些障碍物成了摆脱不掉的阴影,买到一条床单对我们来说是种恩赐,这些床单看起来是浅绿色的,尽管如此,它们仍旧褪色了,床单被洗过许多次,上面留下了指纹和掌印,洗床单时不该用水龙头里的水,这位店主这样教导店员们,但谁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尽管他大度又和善,但再善良的人也有出错的时候,也许我们刚好碰上了这次失误。
“来吧。”店长蒙上眼睛,说了几句话,扯了一条床单下来,以示公正,他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员工,一起拉住床单,把床单的另一头丢下去,裹住刚来这儿的客人,让他们慢慢上升。“别太用力,慢慢来,慢慢来。”店主急忙补充道,但他说得越多,店员们就越紧张,等顾客们到了半空中,有人想把床单松开,但更多的人想把他们抛起来,从道德层面进行比较,这是个雅俗共赏的玩笑,可惜时机不太正确,店长额头上冒出了汗,最后,客人们到了这儿,很安全。
关于脑袋,在布尔拉有多种形式,这些潜伏在体内的顽疾每过一阵子就要跳出来,和之前提到的那些舞台上的演员差不多,尽心尽力地表演,谢尔盖首先感觉到肩膀酸痛,一开始,他认为这要归咎于不健康的饮食习惯,谢尔盖进食时要把脖子挺直,不能让它们弯下去,据说这和他早年在公司养成的工作习惯有关,是些很常见的后遗症,那时候他还年轻,借着夜里发光的蘑菇,他整个晚上都能守在栏杆的入口处,耗费掉的时间对这儿的人来说不算什么,谢尔盖的椅子上挂着好几种灯泡,他专心致志地拿粉笔写下几张纸条,用切割器把它们逐个分开,拿钥匙对准抽屉,取出里面的双面胶带,贴在纸条背面,没有这种标签他压根分不清那些灯泡之间的区别,纵使他记性再好,没有尽头的访客也令他松懈下来了,不仅如此,在一些阳光能照进来的日子里,谢尔盖把那些灯泡忘在了其他地方,有时候不过是在抽屉里,只要费些力气,把它打开就万事大吉了,但要找到藏得更隐蔽的灯泡就不得不熬到晚上,他尝试着把栏杆上的铁丝扭开,按住自己的脖子跑出去,外面有和他一样倒霉的人,大家都像四处乱飞的苍蝇,循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气味在夜里乱飞乱撞,手舞足蹈,在这些人里,谢尔盖算得上是最恬静的那批,尽管询问和质疑填满了所有人的耳朵,他依旧能从数不清的灯光里看到不一样的声音,受雇于俱乐部的奴隶首先把注意力投放到了无处不在的灌木丛上,奴隶们弯着腰在树桩旁边打转,谢尔盖完全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跟着人们向农舍深处奔跑,等没人注意他时,他就一头扎进街道旁的柴堆里,再也不出来了,训练有素的猎犬也许记住了他的气味,正在外面找他。他捂住嘴,尽量不发出不必要的声音,他的嘴唇很厚,淡紫色的嘴唇粘在下巴上,他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情况,还好,等把蘑菇们捡回去后,他要好好清洗一遍脸颊,没洗干净的护唇膏和防晒霜令他的睫毛发烫,为此他频繁地眨动自己的眼睛,顺着开辟出来的小道驰骋,要驯服这些烈马谈何容易,谢尔盖感觉在马背上时,时间总会变慢一些,享受闲适的日子时,他还不忘把细长的树枝伸出去,让那些发着光的蘑菇爬上来,带着它们向前走,有几只猎犬追上来了,谢尔盖能听到它们的叫声,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他揪住这匹马的肚皮,狠狠掐了一把,这只水蓝色的小马叫了一声,将谢尔盖甩了下来,他还没看清自己是如何掉下来的,后面的猎犬就将他团团围住了,他们的眼睛里有些瘆人的红色亮光正闪动着,牙齿从嘴巴中流出来,是那种较为黏稠的枝干,猎犬们没呲牙咧嘴,谢尔盖怀疑它们认错了人,他没本事制住这帮家伙,不过猎犬的主人是个念旧的朋友,谢尔盖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在学校里见过面,她从小就爱和铅笔打交道,铅笔和耳朵更像,但别把铅笔和耳朵混为一谈,也别把它们塞到耳朵里,谢尔盖说,到这边来,不用担心,水族馆里,一条条湿透了的鳗鱼被我们的袜子裹着,难以喘气,一天下午,当谢尔盖躺在课桌上睡觉时,有条蚰蜒打算溜进他的嘴里,于是,那群猎犬的主人把这只小家伙捏了出来,负责照顾他们的老师大惊失色,立刻把他们叫过来,坐在教室里,等放学后,谢尔盖向她道了谢,她说,她更想找个尺寸合适的罐子,好把这条虫子装起来,他刚好有这样的罐子,于是就从抽屉里取出来送给她了,谢尔盖目送她离开,等到她把车门打开,谢尔盖问她:“你想去哪儿?”“勺子,勺子,这次是货真价实的勺子。”谢尔盖看了看这把勺子,很快就还给她了,他说:“我们今天得绕路回家,原先走的那条路被堵死了。”“怎么回事?”谢尔盖一面说,一面不停挥手,试图把刚从外面飞进来的蜻蜓赶走,这只蜻蜓撞在了他的眼睛上,他喊了一声,连忙捂住眼睛,看来他的眼睛在流泪,外面狂风大作,几乎要把车子掀起来,谢尔盖对她说:“先掉头,我们换条路。”她把方向盘转了几圈,朝来时的方向行进,等谢尔盖把脸擦干净了,她问谢尔盖:“车玻璃上有雾,能请你帮忙擦干净吗?”“行。”他答应下来,琢磨着该在什么时候把礼物送给她,现在还太早,最好再等等,更何况前面就有一座桥,谢尔盖来抢她的方向盘,她当然不肯松手,两个人几乎打了起来,他把车开进车库里,跳下来后摔在了地面上,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凯拉尔早就走了,舞台下面只剩他一个人,谢尔盖立刻意识到一阵名为愤怒的火焰正侵袭他的胸腔,把他的勇气蚕食殆尽,他垂头丧气地从这儿爬出去,恭恭敬敬地把盖子合上,他给店长打了个电话,鞋子马上就修好了,他们让他下星期过去取,谢尔盖满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