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擦干净脸,接着又洗了头,它擦干净头,接着穿好衣服,它打开门,关上门,锁门,走到电梯前面,站在那儿,掏出手机,把脸凑上去,等屏幕变亮,打开铃声开关,等消息提示音彻底安静下来,打开软件,翻检有谁在夜里发来了消息,回复,打开聊天群,低下头,接着回复,打开软件,查看新闻,查看排名,查看比分,等电梯门打开,进入电梯。
在电梯里,卷椅类正考虑着这场比赛,它不是第一个来到这儿的,在之前,这里已经有了主人,他守在电梯里,用一双淡绿色的眼睛盯着卷椅类的脸,它在这种伪装出来的慈祥目光的沐浴下走进电梯间,伴随它下降,伴随它上升,它得考虑那场比赛,由于他的失误,由于它的失误,由于一位选手的失误,他带领团队葬送了这场比赛,卷椅类不得不思索有关这位选手的生活方面的问题,它仍在下沉,人们接二连三地走进来,现在它还不能把它拿出来,它还得等上一会儿,等到它冷静下来,它跟着邻居们向电梯外面走,等它走出去后,卷椅类回过头,看看电梯里面,一位三十岁上下的身材健硕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它,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他再次被封闭在了里面。
它一面走,一面盯着手里的手机,观众们在讨论昨日夜里举办的那场比赛,他们正在讨论那位出现重大失误的选手究竟是人类还是动物,以及他的母亲的身体状况、父子间的关系、陌生人与卡车、存款数目、橘子皮的颜色变化速度,正当它试图在论坛里指出他的耳朵形状时,它意识到有谁在后面喊它。
她是从家里来的,她年纪不小,但并不使用拐杖,她对卷椅类说,一旦用上拐杖,她就无法行走了,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她对卷椅类说,她年轻的时候处理过这头头发,它们弯弯曲曲,时隐时现,总是不肯老实下来,她的腰似乎直不起来,总是垂向地面,她的脖子布满皱纹,似乎早已风干,她的眉毛稀疏,鼻头干裂,她对卷椅类说,这只是因为她早上没刷牙,她张开干瘪的嘴巴,露出发黄的门牙,卷椅类打量了一番她的口腔,对于一位老年人来说,这应当算是相当健康的了,不过,也许有这种可能,她用了一副质量不过关的假牙。
她正在问路,她似乎迷路了,要么就是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件诊所里的故事,但她的眼神坚定,卷椅类认为,她神智清醒,她与那些得了病的迷茫的老年人不同,她还能分辨出自己现在在哪儿,她用双腿站在那儿,以防自己倒下去,她打算去附近最大规模的商场,而卷椅类刚好在那儿工作,它仔细分辨着老人的眼神,打算欺骗她,它有把握将她骗过去,它不必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要一脸歉疚地告诉她说,它不知道该怎么去这座商场,它知道这座商场在哪儿,但它不明白该怎么去那儿,就和这位老人的情况一样,它建议这位老人搭乘出租车过去,但不得不考虑到的情况是,也许过一会儿,它会在商场里碰到这位老人,到时候,它该怎样向她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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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它还是把她想知道的答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去,与她分别后,卷椅类走进公共厕所,洗了洗脸。
等它来到商场时,已经是八点钟了,经理似乎没有工夫来找它的麻烦,当它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时才想起来它今天到底该干什么,是经理透过手机屏幕告诉它的,他在员工群里告诉他们,到了下午,商场要举行大型活动,他们得在这半天内做好准备,他应该正在忙这件事,员工们也要举行竞速比赛,卷椅类在屏幕上打出“收到”这几个字。
“你今天打算去哪儿?”坐在它旁边的同事问它。
她把手里的一个棕色文件袋交给它,她说,她还没吃早饭,也许可以帮它带一点回来,卷椅类回答说,它吃过早餐了。
它今天早上是在快餐店里吃的早餐,他们把海报贴得到处都是,你很难不注意到他们的脸和食品,在昨天,在地铁上,卷椅类看到了他们贴出来的广告,在昨天,在手机里,它再次看到了他们精心制作出来的广告,他们似乎把一段暗号重新编排,通过简洁易懂的方式塞进了随处可见的广告里,他们等着他们的杰出员工上门报到,为他们带来有价值的消息,卷椅类站在旋转门里,跟着它们旋转,它走出旋转门,走到柜台前点餐,那儿一个人也没有,等着它的是另一张海报,上面说,员工休假,请用手机点餐,卷椅类走到一边,坐在桌子上,用手机点餐,就在这时候,一位拥有灰色帽子的中年男子坐在它旁边,把手机伸到它的眼皮底下,同时用嘴巴告诉它:“能请您帮我点个餐吗?我不识字。”
卷椅类为他点了餐,他对这儿的食品名称了如指掌,他娴熟地说出一长串套餐的名字,他说,它可以来和他一起解决这些东西,卷椅类拍拍他的胳膊,它说,它已然吃过早饭了。
等到这位陌生人离开了,卷椅类还在等它自己的早餐,坐在快餐店充气椅子上的等待让它心烦意乱,它经受不住饥饿的胃和不安分的脑袋齐心协力,扰得它心神不宁,先前街上那个老太太的询问在它周遭投下了凝固的阴影,这不是什么巧合,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巧合,我们应当这样说,一位陌生人在大街上拦住了你,向你提出了一个你始料未及的问题,这种包含在意外之中的意外其实并不让我们惊愕,我们也不会轻易为之妥协,在被混淆了的酱汁里,这样的举措在我们的思维面前一遍遍地重演,一位陌生人在街上拦住了你,那么她还能说些什么呢?无非是要向你问路,可她说出的地点,这个被疑问编织出来的孤寂谎言,穿过狭长的管道,悠闲地来到你面前,带有刺探意味,带有诱使的步态,她要问的地方与你正在工作的地方产生了重合,卷椅类不得不怀疑她另有所图,而更令它疑惑的是,它的早餐为何还没上来?
它重又回到柜台旁边,店里的其他顾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显得颓废衰败,它冲着柜台后面的房间喊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依然毫无回应,它隐约听到了柜台另一边的引擎传出来的嗡嗡声,它端详了一番快餐店的工作人员们留在柜台上的琥珀色玩偶,它好像掉进了颜料桶里,而且它的主人在打捞它的时候没下什么力气,卷椅类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那位冒失的主人一不留神就把手里的玩偶丢进了嘎嘣嘎嘣的铁桶里,在捞它出来时,柜台外面传来一阵雷鸣。
“您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