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城后,柳君后——或者说柳扶书,同许杏染一起,带着刚刚足月的幼子在江南隐姓埋名,开了家书坊。
书坊还没开业,他就听到摄政王暴毙的消息。
那时他正抱着幼子看许杏染整理书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怀里的孩子被捏痛了都忘记哄。
很快许杏染叫来下人抱走孩子,再上前小心安慰他:“殿下英明神武身手不凡,林帅先皇那样的人物都奈何不了她,一切都结束了怎么可能无端暴毙?别担心,兴许就是像我们一样假死离开而已。”
柳扶书失神的扶着桌,后知后觉。
如果是假死,为什么不跟柳扶书通个气呢?为什么不来找他呢?
他不是她的父亲吗?
摄政王姬亦臻暴毙后,奕京各方都小心翼翼,生怕她哪天又回来清算。
所有人都在暗暗祈祷,她最好是真的死透了。
只有柳扶书在江南一日一日的等她的消息。
他甚至在她下葬的当天快马赶回京城,混在百姓中在路边看着丧椁仪仗出城。
棺椁封死,隔得太远,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莫名的直觉告诉他,里面的躺着就是姬亦臻。
许杏染曾冒着风险找到姬亦臻旧部花雀那里求证,得到一个摄政王确实不会回来的答复。
那时的花雀已经成为镇守一方的将领,头上没有了崇拜信服的主帅,野心随着气势与地位增长,她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许杏染,恍然大悟:“原来你没死啊?所以柳君后和那个孩子应该也活着?”
许杏染来见她就已经考虑好了风险,暗暗握住暗器蓄势待发。
花雀却一笑:“放心,我不会动你们,或者说我想动不敢动。殿下离开前有过安排,十年内,谁敢动谁死。”
安排到了十年后,证明姬亦臻的死早有准备,并不是意外。
可是为什么。
许杏染回来后,柳扶书终于迟来的回想这些年的争斗与和长女的几次接触。
她是从什么时候计划离开的?
她会去哪?她为什么选择离开?
从柳家被抄后,柳扶书和长女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滔天的仇恨裹挟着他,让他注意不到复仇以外的事情,也注意不到忽然变得陌生的女儿。
他原以为是因为柳家被抄一落千丈让姬亦臻成长了,可那截然不同的作风与密不透风的谋算与掌控,哪里是一夜间就能成长的?
柳扶书一点一点的回想,才发现最近几年长女在自己记忆里的细节都很模糊,能够回想起来的,只有一张宠辱不惊不远不近的面具,一个群臣称赞行事周全的皇储。
可是不对,这是他的孩子。
孩子怎么会是这样的?几个姐姐这个年纪的时候,分明还会和父亲母亲耍赖撒娇。
记忆一点点往前,不动声色的女人脸颊变得稚嫩,沉稳内敛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远处向他行礼。
再往前,十二岁的姬亦臻大病初愈站在跟前,却因为生病没有完成功课让父君失望而失落的告罪。
再往前,
再往前。
软软糯糯的小女娃,亲昵的歪在他怀里撒娇:“去御书房上学要起好早,儿臣不想去嘛,二姐姐大我两岁贵君都说让她再玩两年再上学,父君也母皇说让我再晚一岁上学好不好?”
回忆到这一幕,柳扶书怔住。
记忆里大女儿一直都是勤奋刻苦的,从来不会让他失望,功课向来是所有皇女里最优秀的,什么事都会做到最好。她是所有人都称赞的储君,太傅们也一直将她作为榜样鞭策其他皇女皇子。
原来她小时候,也讨厌上学吗?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想起来了。
他说:“你是储君,是众兄弟姐妹的表率。如果因为不想早起就不去上学,这点小事都坚持不下去,未来如何让群臣信服?”
后来姬亦臻再也没提过不想上学,即便是生病节假,也时刻看书写策论。
她逐渐长成所有人心里最完美的储君,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也没有再依偎着柳扶书撒娇想要晚起吃糖糕。
不对。
柳扶书扶着额头,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