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听阿爹说起过讣文,讣文中,去世人生前的名,变成了讳,需要在书写中避开。讣文一般是去世的人的子女所写,在讣文中,子女只写名,不写姓氏,是一种丧俗,若去世的子女不知道去世人的出生时辰,便在讣文中写上吉时。
院子内,挂在竹竿上的长幡迎风飘荡,下马后,言律把马拴在街道旁边的树下,我们提着纸钱,走进厅堂,厅堂内立着竹竿,竹竿最上面,挂着一尺长的黑布,黑布下,挂着一根二尺长的红布条,红布上写黑字:商人江通之之棺。
小主,
听人说,若是生前得到过朝廷嘉奖的士庶,去世后的幡旗颜色,便可以省去黑布,到了大殓的日期,去世人的亲属,要将红布条上的黑字,稍作改动,“棺”字需要改成“柩”。
厅堂附近的空地前,搭起白色的帷幕,帷幕的正中央,悬挂着竹帘,竹帘上用白纸写着一个“奠”字,账幕内悬挂着挽联和一张白布,白布上写字:恭承惠吊,白布下,放着祭桌,桌上铺着白麻布做成的桌帷,桌帷上绣着黑色的“奠”字,桌上放着酒杯,铜制长明灯,一篮子白芍药和绣球花,水果,肉食,账幕前,放着很多捆黄纸和一些火盆,一些人跪在白麻布垫上,在火盆前烧起黄纸。
厅堂东南面,陈设奠桌,桌上摆放着一个燃着白蜡烛的香炉,一个煮好的鸡,一块煮熟的猪肉,一块煮熟的羊肉,一坛米酒,一筐五谷,装着白米饭的饭碗,筷子竖插在碗里,奠桌东面,摆放着两个水盆,两张白面巾。
厅堂西南方,摆放着灵座在灵座的右边,灵座的桌上,摆放着插着三根香的香炉,香盒,用于占卜的木制筊杯,江翁翁三月参加拔河比赛所穿的衣服,酒杯,茶水,酒注,柑橘,甜瓜,一碗螺蛳粉,座椅上,放着一个人形的白色的魂帛,魂帛上写着黑字:江通之讳能。
梳着“垂云髻”,头发半白,额前戴着拧成麻花形状的,用白麻布做成的抹额,耳簪白色杜鹃花,身穿黑色上襦,白色短衫,白麻大袖衫,白麻裙,黑布鞋,腰上束着黄麻腰带,背上斜背着一根用竹子做成的,糊着白纸的“哀杖”,神色憔悴,眼眶红肿,脸上挂着泪痕,按行辈称呼的江三娘站在棺材的东面。同样神色憔悴的萧大丈头戴白色幅巾,耳簪白色绣球花,他眼里泛泪,嘴巴和江三娘一样干燥,穿着交领白麻深衣,束着黄麻腰带,光着脚站在江三娘旁边,双脚沾着泥土。
江三娘他们在朱雀门街开了一家棺材铺,我和言律成婚时,他们和江翁翁都参加了我们的婚礼。
比我小两岁的萧器束发,头簪白色芍药花,头戴白麻发带和白麻抹额,身穿白色交领襕衫,束着麻绳,光着脚,站在棺材的西面,他抿紧嘴唇,鼻头泛红,脚背上站着泥土和杂草。
江翁翁的亲戚还有部分前来吊唁的街坊邻居都穿着祭服,无官职的男子穿白色或者黑色深衣,妇人穿素色曲裾。在读书的小男孩们穿白色交领襕衫,未读书的小女孩们穿素色圆领袍。
我们放下黄纸,怀着沉重的心情,和他们互相行礼。
言律从衣袖里递上一个红色荷包说道:“江三娘,萧大丈,节哀。”
江三娘收了挽金,从衣袖里拿出两张折叠整齐的干净的白麻手帕回赠我,说道:“谢谢你们前来悼念我爹。”我双手接物,收下了手帕。
江翁翁的亲戚,与江翁翁眉眼相似的江二丈头戴白色幅巾,耳簪白色杜鹃花,身穿白色深衣,腰上束着麻绳,腰上挂着一个方形的白麻布袋。露出左边的胳膊,胳膊上有一些汗毛和毒虫叮咬的红色包块,衣裳左边的袖口塞进左边腋下的江二丈从布袋里拿出两张白麻手帕回赠言律,对我们说道:“谢谢你们来悼念堂兄。”言律双手接过白麻手帕。
今天丧礼中所有露出左臂的人,他们都是江翁翁的宗亲。
萧大丈说道:“谢谢你们来悼念我的岳父。”
萧器说道:“谢谢你们来悼念外祖父。”
我问道:“江三娘,萧大丈,我们现在可以向江翁翁上香吗?”
江三娘和萧大丈回道:“可以。”
江二丈说道:“孟官人,清容,请你们跟随我去走廊下净手。”我们提起黄纸,江三娘他们仍旧站在棺材旁。
厅堂旁边的走廊下,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摆放着亲戚朋友送来的黄纸,冥锭,白纸花,纸衣,送给江翁翁的衣被。草席旁,摆设桌椅,桌上放着茶水,茶瓶,茶盏,枇杷,糕点,一些白麻手帕,一篮子白花,一些柱香。桌子旁放着两个水盆架,两张净手巾。我们把黄纸放在草席上。
我们和一些街坊邻居互相作揖。
丱发,头簪白色野菊花,穿杏色圆领袍的春桃眼睛上遮着黑布条,她牵着王大娘的手,正在吃糕点,我问道:“王大娘,春桃的眼睛,是受伤了吗?”
用木钗挽着头发,头簪白色芍药花,不施粉黛,穿深灰色曲裾,脖子上挂着钥匙的王大娘说道:“没有,她想来悼念江翁翁,心里又有点害怕,我索性把眼睛给她蒙上,这样,或许她就不会害怕了。”
王大娘又说道:“春桃,清容姐姐和孟哥哥来了,快跟他们行礼。”春桃向我们作揖。
言律问道:“王大娘,你们已经向江翁翁上过香了吗?”
王大娘说道:“没有,西雁和夏御史帮忙办理江翁翁销户的事情,还没回来,待他们回来了,我们一起去上香。”
我和言律净手时,江二丈给我们倒上茶水。净手后,我们和王大娘她们作揖道别,我们拿着香,走向帷幕,江二丈说道:“清容,孟官人,按照丧俗,你们要先上香,然后向江翁翁拜四次。”
小主,
我们恭敬地向江翁翁上香,江二丈说道:“堂兄,住在景龙门大街的孟官人和清容来给你上香了。”
语毕,言律跪在垫子左侧,我跪在垫子右侧,我们向江翁翁行了四次“肃拜礼”,向江翁翁烧了些黄纸。
烧完纸,我们在走廊下休息了一会儿,阿爹提着水壶,娘端着装着很多茶盏的木制托盘从厨房里走向走廊,他们帮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倒茶。我们和他们互相作揖。
头戴黑色幅巾,耳簪白色芍药花,身穿黑色深衣的阿爹为宾客倒上热茶说道:“今早卯时,我和茶行会的朋友从洛阳采买茶叶回来,刚下渡口,我听见游人说起螺蛳粉,我忽然忆起今早做的梦,我梦见江翁翁说他要走了,托我帮他带一碗螺蛳粉,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要去幽冥处。”
用木簪挽着头发,头戴白色芍药花,身穿浅灰色曲裾的娘说道:“沈郎,许是江翁翁给你托梦了。清容,言律,你们办结婚满月宴那天,你爹和江翁翁一下午都在下象棋,你爹提起过螺蛳粉,江翁翁说想尝尝,第二天中午,你爹带着江翁翁去吃螺蛳粉,江翁翁觉得不加笋的螺蛳粉好吃。”
言律问道:“沈大丈,江翁翁生前吃过加了笋的螺蛳粉吗?”
阿爹回道:“我听萧器说,江翁翁大前天带着他吃加了笋的螺蛳粉,江翁翁吃不惯那种味道。”
穿着打扮和阿爹一样的苗翁翁说道:“沈大丈,我也梦见江翁翁了。半夜,我做了个梦,梦里,江翁翁告诉我,明年咱们旧曹门街的拔河比赛,要取消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参加不了了。我醒来后,萧大丈来我家敲门,说江翁翁去世了。”
头戴黑色幅巾,耳簪白色绣球花,身穿黑色深衣的黎柯用衣袖擦干眼泪,目视着帷帐说道:“江翁翁,我爹娘没教会我算术,是您耐心教导,我才学会算术的,谢谢您,希望您在那边一切都好。”
我们喝了些茶水,和江三娘还有街坊邻居他们互相作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