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淮爷爷去世的时候他爸爸才十九岁,此后家里只剩下奶奶一人,那之后一直没有再娶,就这样一个人过着生活。
小时后家里穷。在爷爷奶奶辈,一角钱可以买一大把的糖,下田插秧一天也就赚五块钱,给子女的书包是用旧布缝的,鞋子也是缝的,送去读书的路要走田与田之间的岸上,不知道长了多高的草。
房屋没有所谓的砖头,用泥巴砌,屋顶要一片一片放瓦片。
徐西淮的爷爷叫徐成旭。
在他爸爸十九岁的某一天,外面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住的有点破的房子漏雨。
他不知道哪片瓦片碎了,或者是从哪里掉下来了,徐成旭拿出一把木质的梯子,架在墙上去补,梯子牢固,甚至瓦顶也不高。
但是雨铺天盖地地砸下来,砸在他雨衣上,砸在他脑袋上,他看不清脚下,只能估量着去落脚。
就是这样随意的落脚,一下就踩空了,然后就一不小心摔死了。
这些都是徐西淮从奶奶口中得知的,爷爷长什么样全没印象,只听奶奶说爷爷什么都会。
那时没有所谓的火化,人死掉了子女就会先把棺材准备好,棺材要上好的料子,很贵很贵,可是有老人的家里依旧会备着。
人死后,就放在棺材里,然后有人抬着从家到下葬的地方,下葬一般在山上,挖一个坑,然后把棺材放进去,再用泥土埋葬。
好多年前,去山上的路是泥巴路,其实不只是去山上的路,农村的路都是这样,小孩上学这样,去娘家走亲戚也这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清明前后雨下地淅淅沥沥,上山的路很不好走,一路走来鞋子连着裤子全都是泥巴,有时还容易摔跤。
徐西淮跟着奶奶姑姑们一起来,大人手里拿着冥币冥衣,还有好多黄纸、假花,有香烛爆竹。
上山的大路更加宽敞,只是趟着泥水打着伞,走一会儿山脚下的房子就全然看不见。
山上种着很多茶树,茶叶冒着尖,被雨水浇灌而愈发地绿,然后在一个地方停下,开始去往坟边。
徐西淮只跟着,山上的坟头多了去,就算是去过也不怎么认得。
一些树长得高,小路很不好走,周围全是树枝,有些有刺,扎着裤子,手要不断往前掰开,眼睛顾不上看这看那,要专心看脚下,因为路实在不好走。
枝条旁逸斜出,带着雨水,滴落在地。
直到这样走了一会儿,就会看到一些些鼓起来的“小山包”,那些便是坟墓。
“小山包”看不见泥土,树木小草已经长得很高,映山红鲜艳,花瓣上沾着水,偶然有风吹过,就那样摇曳,从高一点的地方往下看,好像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好像在呐喊着些什么。
徐西淮跟着家人继续走近,走到“小山包”前,有一块空地,大家站立碑前。
去年的假花依旧插在泥土,不过已经褪去了颜色,旁边有一些打爆竹剩下的颗粒,那也是去年此刻留下的。
然后大人们准备祭祀。
雨依旧在下,大人打着伞,空余的手把装在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却不能放在地上,放在地上会浸湿,会沾满泥土。
大人在点香烛,插带过来的假花。
徐西淮看到奶奶把纸拿出来,把蜡烛靠近,就着蜡烛的火苗把火烧着。
可是雨下地越来越大,打到伞上发出很响的声音,蜡烛的火苗也要熄灭,黄纸不完全燃烧产生的黑烟飘在空中,飘在雨里。
大人于是把伞举在纸的上面,遮挡雨水,可是黄纸已经有一部分被浸湿。
徐西淮站的有点远,鞋上带上很多泥土,他有时靠近,烟飘进眼睛里,想要不自主地流眼泪。有时被呛着咳嗽。
可是奶奶蹲在地上,一半的背露在雨里,两手晃动着纸,想要尽可能地烧着。
烟缕缕飘来,飘在雨里,飘在她的眼睛里。奶奶蹲下背对着,不知道她有没有流眼泪。
应该是没有的,天空好像在替她哭泣。
就这样很久很久,雨终于慢慢变小,最终不再落下,“小山包”上的映山红有一部分被风吹落,落到碑前,落到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