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的后人也没啥了不起的。”神野淡淡道,“满大街都是源氏的后人。”
“那倒也是。”藤堂点点头,“这个橘青登的全名倒是蛮文雅的呢。”
“源盛晴……真是一个充满平安时代风格的全名。”
说罢,藤堂接着往下看下去。
待将这张纸完整地看完后,藤堂发现——真如神野刚才所说的那样,没啥高价值的情报,都是一些类似于青登的全名是啥、家住哪儿、家禄多少这样的鸡毛蒜皮的信息。
虽有颇详细地记录青登此前的人生,但青登过往的人生经历中,也没啥值得注意的情报。
“好无聊哦。”藤堂将手中的纸随手一扬,“根本没啥有意思的、可以利用的情报啊。”
“所以我都说了,这张纸上没有什么高价值的情报。”
说罢,神野抬起头看了看旁边窗外的夜色。
“……时间差不多了。”神野一边说道,一边站起身,“走了,藤堂,是时候该回我们的大本营了。”
“嗯,好。”藤堂点点头,然后抓起搁在他身侧的刀。
佩好刀剑、往头上戴好能遮蔽面容的斗笠,神野与藤堂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座偏僻的小屋,向着屋外的一条小道愈行愈远。
二人的身影,渐渐沉入暗沉的夜色之中。
……
……
江户,小石川小日向柳町,试卫馆,二楼某座房间内——
“什么?!让那3人暂住我们家?不行!!”
面对由阿笔的咆哮所组成的气浪,端坐在她身前的近藤、冲田不由得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房间内,周助、阿笔与近藤、冲田相对而坐。
“那个……婶婶。”冲田率先向着阿笔说,“我们试卫馆不是蛮大的嘛,完全可以多容纳几名住客啊。”
“这不是我们的家能不能多容纳下几名住客的问题!”阿笔将目光向着冲田的脸一割,“总司,不用我来细说,你应该也清楚我们试卫馆目前的收入有多么糟糕吧?”
“让我们家多添3个白吃白喝的人?不行!绝对不行!”
“还有——”
话说到这,阿笔停顿了下,然后用着怪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冲田数遍。
“……总司,让3个大男人住进试卫馆,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会啊。”冲田抬起手把玩了一下他后脑勺的那根纤细马尾,不假思索地微笑道,“我不会介意的。”
见冲田毫不犹豫地对她展开驳斥,阿笔的眉头一蹙。
“呃……夫人啊。”周助这时深吸口气,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我倒觉得……让橘君他们仨暂住我们家也没啥。”
“他们又不是一直在我们家长住,只是重获稳定的住处之前,暂住我们家而已。”
“咱们家现在的收入情况虽然算不上好,但也没有糟糕到连多付3个人的一日三餐的费用都办不到……”
“你闭嘴!”阿笔向着周助一瞪。
“是……”周助一言不发地默默将视线收回,并将身子缩得更小了一些……
近藤和冲田一脸淡定地看着被阿笔瞬间“压制”住的周助——这样的景象,他们都已经看习惯了。
“总而言之——我不允许让他们3人住进我们家!”阿笔用力一拂和服的袖子,“那3个人爱住哪住哪!总之就是不允许住我们家!”
“……母亲!”刚才一直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的近藤,这时咬了咬牙,昂起头来,毫不退缩、毫不畏惧地与阿笔对视,“请听孩儿一言!”
“橘君他并非是什么外人,他是我们试卫馆的学徒,是我们试卫馆的一员。”
“现在,我们试卫馆的一份子遭遇了麻烦……我身为试卫馆的师范代,实在是没办法置身事外!”
“而且,纵使不论橘君是我们试卫馆一份子的这层身份,橘君本人也是一个值得人去敬佩的好汉!”
“母亲您应该也听说了吧?橘君‘雪夜破强敌’的传闻。”
“他率领着那么点人马,就将数倍于他们的‘攘夷派’暴徒给打得人仰马翻。”
近藤的脸上这时缓缓升起几分激动。
“虽然没能有幸目睹橘君以弱破强的英姿,但即便只是听着只言片语的传闻,也让孩儿不禁心驰神往。”
“那帮‘攘夷派’的暴徒,为非作歹已久,无数无辜民众受他们所害。”
“孩儿前些日,才在浅草那见到有个商铺因被‘攘夷派’的暴徒勒索所谓的军费而家破人亡。”
“橘君将这些可耻的暴徒给打得落花流水,算是有力地打击了那些疯子的嚣张气焰。”
“哪怕只是出于对好汉的敬重,我也不想对目前遇到麻烦、无家可归的橘君袖手旁观!”
“明明有能力提供援手,结果却作壁上观……这实在是太无情无义了!”
近藤的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但却并没有打动阿笔。
相反——似乎还将阿笔给惹怒了。
阿笔先是以略有些呆怔的表情看了近藤几眼,随后脸色“腾”地一下,变得涨红起来。
“哼!勇,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反对那3个到我们家白吃白喝?”
“我还不是因为担心我们家的钱!”
“是!我们家现在的确是没有穷到连多付3个人的饭钱都办不到!的确是能绰绰有余地再多养3个人!”
“但我们家的这些钱可并不是大风吹来的啊!”
“是你和周助、总司、源辛苦经营剑馆,一点点赚来的!”
“你们不心疼钱!我心疼钱!”
说罢,阿笔气呼呼地用力拍了下身侧的榻榻米。
然后……因情绪不稳,她下意识地嘟囔道:
“哼……农民就是农民,真让人不省心……”
阿笔的这声嘟囔,音量虽不算大。
但也并不算小……
她的这声嘟囔……相当清晰地传入在场众人的耳中。
近藤的神情顿时一变。
冲田眼中的目光,也于此刻微微闪烁了起来……
“……夫人。”
“干嘛?!”仍气头上的阿笔,气势汹汹地将凌厉的目光扫向身旁的周助。
目光刚扫到周助的身上……阿笔便怔住了。
平常总是笑眯眯的周助……此时面无表情,神情严肃,斜眼瞥着阿笔。
他那双细小得让人都没法看到其眼珠的眯眯眼……睁了开来。
平日里一直隐藏在眼皮之后的双目,于此刻显现。
这是一双……能让人联想到宁静古潭的眼睛。
与这双眼睛对视,会让人有一种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不断拖进深不见底的潭底的错觉。
“夫人,你现在的情绪太激动了,都开始语无伦次了,稍微冷静一下吧。”
“……”听到周助的这句话,阿笔呆了下。
紧接着,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转动视线,用复杂的目光看了眼脸色现在已经恢复正常的近藤。
她抿紧嘴唇,看了看周助,然后又看了看身前的近藤。
原本凌乱的呼吸,渐渐恢复平稳。
涨红的脸色,也慢慢变得正常。
见阿笔的情绪冷静下来后,周助微微一笑,然后将刚睁开的双目又给闭上,恢复回那副笑呵呵、和蔼可亲的模样。
“阿笔,我觉得——即便不谈情啊、义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光论钱啊、权啊这种庸俗的玩意,让橘君等人住进我们家,给予他帮助、卖人情给他,也是好处多多。”
“橘君他可是北番所定町回的同心。”
“在‘三回’奉公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都是一帮位卑权重又有钱的大爷。”
“虽官位不高,但却掌管着江户的治安工作,江户每座自身番的町名主、家主,都听他们的调遣。”
“交好这种在‘三回’奉公的官员,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日后若是摊上了什么事了,也能多个解决麻烦的门路。”
“还有——交好橘君,对日后推广、发扬我们的天然理心流也有好处。”
“我记得我之前跟你讲过,这个刚入我试卫馆没多久的新人,有着极出众的剑术天赋。”
“论剑术天赋……我觉得他完全不输给总司。”
“北辰一刀流自创立以来,不过才30余年的历史。”
“为什么只有30余年历史的北辰一刀流能发展得那么快,仅用这么点时间,就发展成现在的‘天下第一流派’了?”
“还不是因为他们人才辈出,而且他们的门人对北辰一刀流有着极强的归属感。”
“从北辰一刀流中出师的门人,因对自己的门派有着强烈的归属感,都自发地宣扬、发展北辰一刀流。”
“这就是北辰一刀流为什么能用短短30余年的时间,就制霸了整个日本剑术界的最主要的原因。”
“阿笔,想想看吧——我们交好这么一位有着极强潜力的学徒、与他发展出一段极深厚的情谊,我们日后将能得到些什么?”
“等未来,橘君他出师后,他说不定就会像北辰一刀流的那些门人一样,自发地宣扬、发展我们的天然理心流呢。”
周助的讲述不急不缓,有条有理。
阿笔把脑袋微微埋低,不发一语。
在周助的话音落下后,近藤和冲田双双将视线集中到阿笔的身上,等待着阿笔的回答。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
……
试卫馆,一楼,厅房——
在周助、阿笔、近藤、冲田4人上到房间的二楼,讨论是否要将青登他们给留下时,青登、斋藤、九兵卫他们3人则留在一楼的厅房里,静静地等待着近藤他们4人的讨论结束。
似乎毫不担心自己今夜会没地方住的斋藤,一脸淡定地抱着他的佩刀,坐在房间的一角,睁圆着双眼,发着呆。
今日早上还在舟车劳顿,下午刚回到家没多久,便撞上自家被烧、追击纵火犯的倒霉事,身心都已相当疲惫的青登,倚靠着身后的墙壁,闭目养神。
唯有九兵卫心神不宁地在将手脚到处乱摆。
“九兵卫。”青登缓缓睁开双眼,向九兵卫无奈地笑了笑,“稍安勿躁,坐下来,冷静一点吧。”
“唉……少主……”九兵卫盘膝坐到青登的身前,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这试卫馆的人最终不同意我们赞助在这儿……我们该怎么办?”
“没怎么办。”青登笑了笑,轻描淡写道,“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就再想办法呗。”
“少主……”九兵卫怔怔地看着青登,“你好乐观啊……”
“我是那种始终相信着方法比困难要多、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切都有希望的人。”青登闭上双眼,继续闭目养神起来,“无需忧虑,九兵卫。”
“咱们目前的这些危机,根本算不上啥。”
“不就是家还有家里的财物全都没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