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望了望罗刹,接着又望了望我孙子,他的双眸中蓄满了憎怒的寒芒,带着凛凛的锐气。
“果然如此……我孙子,你跟杀害金泽兄妹的凶手果然是一伙儿的!”
我孙子笑而不语。
西野抢问道: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合谋的?!”
“从一开始就是了。”
我孙子一边说,一边露出饶有韵味的表情。
“一开始?”
对于明显动摇到发出发问的西野,我孙子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轻薄态度,他以戏谑的口吻不急不缓道:
“你没听明白吗?我说的是‘从一开始’——我从一开始,就是法诛党埋在火付盗贼改的卧底。”
我孙子停了停。直至俄而,他才把话接了下去:
“西野君,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绑架你的。”
“但是没办法……谁让你是北番所的‘第一破案高手’。”
我孙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部线条冷硬的肃穆神色。
“若是让你继续调查下去,后果恐不堪设想。”
“所以——抱歉了。”
语毕,我孙子的颊间现出遗憾的神色。
光从外表来看,实难判明他的这番道歉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
不过,怎样都好了——反正西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道歉。
他此时的注意力,都被我孙子适才吐出的那个陌生名词给吸走了。
“法诛党……?这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
蓦地,一旁的罗刹插话进来。
“西野君,我就长话短说了。”
“法诛党乃我与我孙子所隶属的秘密结社。”
“吾等立志打倒江户幕府!诛灭德川家族!灭除奸邪!澄清宇内!”
“我这人向来重人才!但凡是有能、有功之人,我都不吝褒奖与拉拢!”
“西野君,我在许久之前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和事迹了!”
“你不仅身手了得,而且精于断案,正是吾等正欠缺的人才!”
“我很欣赏你!加入我们吧!”
这样说完,罗刹就像在向同胞寻求握手一样,把手伸向面前、伸向西野。
罗刹的这一席话,犹如在西野的脑海里轮番投入重磅炸弹。
好一会儿后,他才使出一股狠劲儿,像猛然溢出的沸腾热水一样怒吼道:
“打倒江户幕府?诛灭德川家族?开什么玩笑!!”
西野的吼声之大,险些震落房梁上的积尘。
“我孙子!我原以为你只是与暴徒同流合污,想不到你的所作所为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恶劣!你居然叛国通敌!!”
面对西野的怒吼,我孙子的反应……甚是平淡。
他朝西野投去泛着轻松笑意的眼神,翻卷舌尖,细声反问:
“叛国?通敌?我叛的哪个国?通的哪个敌?”
“你身为旗本子弟,居然背弃幕府!转投贼寇!这还不是叛国通敌吗?!你可知‘廉耻’二字如何写?你的‘忠义’之心何在?!”
“廉耻……忠义……”
我孙子细细咀嚼西野刚才吐露出的这俩词汇。
少顷,他用鼻孔“哼哼”地轻笑了几声,然后抬高下巴,俯视西野。
“像你一样全心全意地当幕府的狗,就很高尚、很有忠义吗?”
我孙子的眼神、表情、语气里,毫不掩饰尖酸的讥讽。
霎时间,现场的气氛变了。
四下里洋溢着令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般的紧张感。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
罗刹侧站半步,拦在西野与我孙子之间,当起了和事佬。
然而,他刚一开口,便遭到西野的厉声驳斥。
“闭嘴!乱臣贼子!”
在无法言喻的震怒情感的驱动下,西野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吾乃御家人子弟,世受君恩!理应奋勇报国!岂能效梅雪献城,卖主求荣;又岂可效明之洪九,屈膝事贼,以逆名扬于四方,以逆迹闻于朝野!”
【注·梅雪献城:梅雪,即穴山梅雪(1541年-1582年),战国时代武将,武田氏的家臣。1582年,驻守骏河的穴山梅雪有感于武田氏大势已去,暗通进攻骏河的德川家康,以要求认可其子穴山信治继嗣为武田氏继承人为前提,来交换骏河的“无血开城”,德川家康同意,穴山梅雪开城投降。】
【注·明之洪九:洪九,即洪承畴(1593年-1665年),字彦演,号亨九,当时士大夫们尊称他为洪九老。在松锦之战中为清军所败,遂降清,此后全心全意地做清廷的狗。不仅明人鄙视他,就连清人也瞧不起他。乾隆年间,他被打入《贰臣传》】
西野的言辞,不可谓不慷慨激昂。
对于罗刹抛来的橄榄枝,他拒绝得毅然决然。
他那果断的眼神,仿佛要将面前这位前来诱惑世人的恶魔刺穿
然而……罗刹却用一种仿佛观看小孩胡闹般的眼神,谛视着西野。
“西野君,你这人……还真是死脑筋啊!”
“你说什么?!”
西野脸上的怒意,已浓郁得无以复加。
“西野君,我问你:目今公道沦丧,奸贪横行,为何会如此?”
“是因为西洋人打进来了吗?”
“好像不是吧。”
“早在‘黑船事件’发生以前,国家局面就早已是动荡不安。”
“天保八年(1837年),大盐平八郎起义,商都大坂陷于战火,全国震动——你能说大盐党的起义,是因为西洋人从中作梗吗?”
“是因为西国大名们蠢蠢欲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