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轻柔、庄重的声音在晚餐桌的烛火光里回荡。满桌丰盛的佳肴香气四溢,盘子、碗和菜的摆放方式看起来颇有一番考究,葡萄汁、面包、羔羊肉,的确酷似一场小型的宗教宴会。
“以神主之名,比亚(虔诚的,类似阿门)。”瓦妮莎松开两只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圆圈与十字。
“比亚。”狄奥尼跟着她做。
“您想来点奶酪吗?”母亲温柔的眼睛看向巴别尔。
“当然,谢谢,请让我自己来。”
于是瓦妮莎将奶酪刀递给他。
用过甜点和水果,三人便开始收拾碗碟。客人打算继续帮母子二人洗碗,却被瓦妮莎婉拒,他们在沙发上休息片刻,随后,狄奥尼兴冲冲地拉着他跑上了顶层阁楼。
推开天窗,男孩放下一截折叠梯,轻车熟路地爬出屋外,一屁股坐到了屋顶的红瓦片上。
“夏天是最棒的观星季节,现在虽然晚了点,但是今天天气不错。”
天色渐晚,屋顶上时不时有风刮过,他们两个便紧挨着坐在一起。
狄奥尼指向空中:“你看,那边,正在闪光的那颗星星马上就要发生爆炸。”
西北方漆黑的夜空里有一个显眼的亮点,甚至比满月还要明亮,随着他手指的指向,闪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到达临界值时,炸开了一小簇略带色彩的构成物质。
在巴别尔的印象里,超新星的爆炸无比璀璨,但也许距离奥普拉太过遥远,如今看来如此微不足道。
与地球所能看见的星空不同,奥普拉的星空暗淡,变幻莫测,没有任何一个天体、任何一个星团,甚至是恒星,能存活到第二天。似乎只有这颗沙漏星球和它的卫星、以及它所属的恒星三者是个例外。
“又一颗星星被宇宙吞没了,完全来不及形成星云,很快就会有下一颗。”狄奥尼抱住自己的双腿,仰望着无穷无尽的夜空,“我们自己的生命也是这样。”
“所以才值得珍惜。”外乡人扯开自己的领带,想要松口气。
男孩眨眨眼:“巴别尔,你不想念自己的故乡吗?”
“有时会,主要是想念便利的交通。冬天,狄露威姆的雨下个不停,和我的家乡一样。”
“那你过来的时候……想过自己可能回不去吗?”
“当然。”
“你害怕吗?”
“我是把最后一批学生的课程都授完才决定启程的,没留下什么遗憾。”与其说恐惧,对向内、向外双重未知的探索充满期待更为准确。他心想,“以前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母亲还信奉宗教。”
狄奥尼突然紧张起来,眼神游离地回答:“噢、啊、这还是你和瓦妮莎第一次碰面吧?她在信仰方面,稍微有点狂热,所以……我担心会吓到你。”
巴别尔笑了:“她还远算不上是一个狂信徒。
“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见到了他的墓志铭。”
“父亲?应该算是个好人吧?也许外表看上去热络,但我知道,他的内在永远都是块冰冷的铁疙瘩,谁也捂不热……我很敬佩他,有时候却又不敢靠近。”他顿了顿,偏过头,看向外乡人的侧脸,“和你给我的感觉完全相反,在某些方面又很相似。”
“这是你当初选择收留我的原因吗?”他与男孩对视,开了个玩笑。
“嗯……不全是吧?”他不好意思地搓搓脑袋,“可别笑话我,但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毕竟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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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继续躺在屋顶的红瓦片上,又聊了不少逸闻趣事,天文的、地质的、历史的,彼此交换了不少信息,还有一个接一个的笑话,全都以狄奥尼近半年和医学研究员们的相处为背景。
他似乎融入得很好,得心应手,从前的顾虑都是多余的。调查员闭着眼睛想。那时对来到狄露威姆表现出的抗拒,也许只是因为,这是一片血亲殉道的伤心之地。
巴别尔仰头望向暗淡的天空:“明天,我会启程到奎尔城去。”
“是工作吗?”
调查员点点头:“如果三天后我还没有回来,也没有给你写信,狄奥尼,我就需要你帮我联系执法厅。”
听到这番话,狄奥尼立刻坐起身来,紧抿着嘴唇,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一张纸条被递到了他手上,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坐标位于奎尔城城内,底下标注了一串英文,和通用语出入不大:委托人莫拉格·福劳斯(Morag Fraus)。
随后,调查员又口吻严肃地嘱托道:“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狄露威姆城,和执法厅与研究院保持联系,你的母亲也一样。”
男孩咽下一口唾沫,认真地回答:“好的、我记住了。一路顺风!”
从公寓楼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叠加时间”,室外漆黑一片,路灯提供的照明极为有限,秋天的夜风也实在凉爽过了头。
巴别尔呼出一口热气,拢紧风衣的领子,独自迈进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