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捡它做什么?都断了。”
“你我在学府相遇第一天的那夜,我们在斋舍外,你吹过它,那时的曲调我现在还记得,就在耳边……”他把竹箫沿着断痕拼凑在一起,可断了就是断了,就好像跟着去年那个清风少年一样,一起断了,“我记得,我在你那时的曲中,能听到少年的风发意气。”
江楚突然笑了,笑的莫名其妙,“风发意气?”他向他缓缓走过去,“风发意气能做什么?能还那些冤死的人清白么?能给那些苦难的人救赎么?能让那些奸邪的人得到惩戒么?还是说,可以用来好好享受那帮一个就被从背后捅一刀的快感?!”
他把竹箫从萧也韫手里抽出来,看着它们的裂痕,一垮肩膀,随手扔在了地上,“断了的就是断了,回不去了。”他带着自嘲的微笑,瘫坐在地上,靠着床榻,望着窗外打进来的辉光,不再觉得它温暖,也不再觉得它灼热,只觉得它发惨,和自己一样。
“你心里难受对吧?难受就和我说说。”
“和你说?我和你说什么?还需要我和你说什么?你不难受?”江楚又把脑袋偏回来,眼如寒石却好像能凿出燧火,“从学府到景州从景州到鄂州从鄂州再一路东行到这镇峰城,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你告诉我你不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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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也韫咳嗽了两声,“江楚,我的心又不是寒铁做的……”
“好啊那你说啊!我们到底在坚持什么?!兜兜转转一大圈我们做成了什么?!看着不该死的死的凄惨,看着该死的活得猖狂!你告诉我这条路还怎么走?!”
“江楚——”
“自打从高汤县出来我夜夜梦到那些,那些悲凉哀恸的泪光,漫天碧血的脊梁,跋扈嚣张的嘴脸!我梦到杨先生背对着我们,告诉我们他再也没有我们这两个学生!我梦到马几丰跟魏子旭被枪剑贯穿脊骨还要站在那城关外!我梦到熹宝绕着她母亲蹦蹦跳跳而后突然就成了一间满是火光的屋子!”
他喉头突然一顶,险些是把自己喊岔了气儿,猛然一吸后继续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当时和昭卿飘荡在路上,那个被烽火硝烟践踏过的村子,我们以为那是雷声可那不是!只有一个妇人!一个妇人……(颤声)我现在只剩恨,恨这世道荒唐,恨你总是坚持,更恨自己没用!没能护好你才害得你现在落下这一身的病……”
萧也韫怔了怔,被他的话推到在地,也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滚了滚干涩的喉咙,半哑着嗓子道:“江楚,这都不是你的错……”
“那怪谁?怪你吗?!”他看见里腿边那昨夜没摔碎的茶杯,攥着拿了起来,顺便站起身向着萧也韫走去,“也许这条路就不该走……那不叫少年的风发意气,那叫年少的无知轻狂!”茶杯与那“轻狂”二字一起迸出,砸在墙上摔了个粉碎。
江楚红着眼眶瞪着屋外好奇凑来的人群,“很好看是吗?!”他一句喝退了围观人群,携着未尽的火气冲了出去。
只有客栈老板没有走远,见江楚振着袖子火火远去的身影,这才又踱进来,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另一位,“那个公子,您看我这客栈也是小本生意,挣些钱不容易,这门啊凳子啊——”
萧也韫直接把自己的腰牌扔给了他,老板一瞅上面的字,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萧也韫,颤巍着手弯着腰一拜,倒着退出了屋子。
萧也韫撑起身子,轻咳带着他肩膀一振一振,他分别走到那各自天涯的两段竹箫边,再次俯身把它们拾了起来,“白帝城中云出门,白帝城下雨翻盆。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
他自顾吟念着这首《白帝》,向着这客栈的顶层走去。客栈顶层有处露台,那里可以看到半城残景,在日暮下,居然又别样的美。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坐了多久,但他知道,晚霞被烧得越来越红了。
层云叠浪似的一道又一道,半边积堆半边清。飞鸟在长空划出尾痕,向着青山暮霭远去。丘峦被日暮映成了火红,在两山相对的尽头处,圆日半落的熏浪前,或许有个闲亭,或许有只孤雁,都在寻觅着自己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