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本想着徐徐引入,可珈兰同她共处数年,又怎会不知白露面上愁色从何而来。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他们都知道那里缺了谁,却无人同楚恒提起。
“怎么会呢。”珈兰笑道,“我从不知,母亲原是这样艰难的,事事都要考虑周到。白姨事事念着我,对我来说,已是亲人。”
白姨将他们姐弟二人视如己出,原本宫中那些个庸医都是要放弃珈佑的,说他即便是救了回来也要受不小的影响。与其往后日日受尽折磨,还不如如今就让他随着南郡诸人去了,得个痛快。
珈兰愧对珈佑,一时心中悲痛交织,抱着珈佑不肯放手。
好在白露拗不过她。
珈兰勾了勾唇,望向中秋圆月,薄唇轻启。
“那年,我和阿佑被藏进柜子里,母亲和父亲跑了出去,我原以为,女子就是这样不受待见的。”
珈兰这一番话,将白露本在嘴边的几个字堵了回去。白露想讲一讲珈佑的近况,可小雪和大雪被下了军令状,半点儿也不得同外头讲的,又碍于楚恒的身子,她回来之后还不曾去瞧过珈佑那孩子。
他若是知道长姐回来,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可偏偏这回中秋,他连个人影儿都不曾见。
“我后来,再也没听闻他们的踪迹。我想,他们是爱着阿佑的,这才把阿佑藏在里头,而我却在外头。”珈兰自嘲道,“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她要我保护阿佑,因为阿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可在那样的关头,我不想活命吗?我也想自救,故而阿佑主动提起出去时,我没有拦。他压坏了腿,昏死过去,我若是不护着自己,而去救生死不明的他,难道要我以命相抵吗?
“我自责过多回,可再如何,阿佑的腿也是无法逆转之过。
“当我知道青岩也没了母亲的时候,我才觉着,我与他相像,都是离了母亲长大的孩子。我如今精通六艺,殊不知,是他当年即便遭逢万般苦难亦不曾放弃于我,否则,我怎会有这般机遇。
“是以,我知他性情阴郁敏感、城府谋算,依旧在看见他为母妃哭泣时感同身受。他不信我,故而在西南时测我衷心……我与他早已不是纯粹之爱,若非他之常伴,我惶惶而无所及。今永存之赤忱,虽涓涓而不得信。便是光阴付水,予亦为之献。”
白露顿了顿,长叹了一口气,又灌了一口温酒。
天上是清空朗星,交织薄云浅雾;地上是万家灯火,温热冷风寒夜。
星落人间,千姿百态。
“你知道,阿佑是怎么说的么。
“那年小雪打翻了一盆兰花,珈佑红了眼,要与小雪拼命。
“他不过一个孩子,又没什么气力在身上,我赶到骂了几句,本想就此劝下,也好息事宁人。小雪惯是个没脑子的,盛怒之下提了你,说你一月才来一封信,何苦珈佑如此费心挂念,白白浪费了时辰。
“可珈佑却冲着小雪吼道……”
珈兰一怔,眼瞳微缩,珈佑的模样似在月光下逐渐清晰。
我难道不该感念长姐离开时还记得我,护我周全吗?纵是当年长姐抱走的是我一具尸身,嫌我累赘将我喂了野狗,我也毫无怨言!凭你也配质疑我长姐的决定么!
即便长姐当年不救我这一双无用的腿,她也是真真切切保住了我的性命!无论是谁要欺辱我的长姐,要伤害她哪怕一分一毫,我便要让这世间的万千苦难,都于那人身上行过一遭。
珈兰打了个冷战,理智回溯,风声倒灌入耳,白姨的话才再度清晰了起来。
“兰儿,我虽心底不乐意,也只好让你放手一试。楚恒待你不同,这几日我瞧得出来,可他到底是那般心计城府,待你的心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阿佑才是你真真切切的家人——”白露的眼似一泓清水般干净,没有半点杂质,“过些时日楚恒身子好些,我就将他带出来,同你见上一面。”
他觉着,你名中带兰,亦深爱兰花。
可偌大府中,唯他一人肯花心思去养。
……
我本南郡旧日魂,无爱无恃无祭人。
以为传响群山志,原是空谷奠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