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时光如何消逝,牢门打开时,外头已是晴空万里,赫然一副白昼模样了。
风拍打着牢门、锁链,好像有个身影逐渐靠近,停驻在秦苍和范老将军的牢门前。
那人背着光,默声站了许久,手中提着秦苍先时被缴下的佩剑。
一片静谧的牢房中,血腥气被忽而灌入的风吹散了些许,换上新鲜的日光。
再漫长的生命于自然而言,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好像有人永远留在了今日的黎明,他的血液汇入大地,躯体终将归于尘埃,沉积在荒野上。
耿裕察觉到牢房中逝去的老者,心中复杂,却没有第一时间唤来医士。他只是将手中的那柄剑从牢门的缝隙中丢了进去,咣当一声,任凭其摔在秦苍面前。
“范老将军的忠心,令我叹服。”
秦苍拾起了那柄剑,站起身来,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瞧不大清。
“其他人……”他拔剑出鞘,恨不得刺穿牢外之人的心口,“在哪!”
“没去哪里。”耿裕道,“不过刑场走了一遭。粮草营的大火,到了也没烧起来。我若是平白无故在营中杀了你,连同昨日送去秦家军的一封信,不但王殿治罪,世人也会对我大梁有所微词。”
秦苍冷笑一声,攥紧了剑柄。
世人道,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耿裕如今摆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惋惜模样,究竟是作态,还是由心,都令人作呕。
偏生,将旁人一个一个拖出去审问,唯独留得他一人,享煎心之刑。
“温先生问了他们那么多,最后呈上来的,却是一句只字未吐,当真是无用至极。”耿裕的目光不经意间飘向秦苍身后,落在那一具冰冷的尸体上,叹道,“那位,说是性子刚烈,还啐了温先生一口。不过此番,倒叫我感触颇深。有一桩陈年旧案,你既来了,还是要问责你几句。”
温先生乃文人,平素字字珠玑,但在刑罚一事上,怕也难插手。耿裕言辞并非只瞧了战报方有,怕是范老将军受刑时,恰在一旁监刑,是万万逃不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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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将军可还记得,鲁国先王后,楚王的姊妹。”他顿了顿,留出了些回忆的空间,继而道,“她曾经那般深爱着你的儿子,你也是知情人,却不曾加以制止,纵容一国公主爱上有妇之夫,险些酿成一桩后院悲剧。”
“楚王,为让长公主心甘情愿嫁与鲁国,方想了个法子——唯有彻底断了长公主念想,她才会万念俱灰,回心转意。”
他不过寥寥几语,铺陈了旧事,将小将军的死因说得明明白白。
秦苍的一双眼逐渐变得浑浊,四周仿佛铸起名为懊悔的高墙,将他牢牢钉死在其中。
他原本以为,自己离开玉京是好的,起码长公主再见不到自己的儿子。
或许年岁渐长,年少时的冲动爱意,会被时光的洪流徐徐冲散。
到了最后,他却因远在天边,无法救下自己的女儿。
“同家父信件往来的,是林后。”耿裕接道,目光微垂,“当年通敌卖国的,从不是将军亡女,而是林后。此事至关紧要,林后早晚暴露,方寻了一个替死鬼来……恰好将军不在玉京,无人,能替她击鼓申冤。”
秦苍提着剑,无助地倒退了半步,内心犹瓦解的堡垒,支离破碎。
这一切,焉知没有楚王的默许。
孰能知晓,他纵然留在玉京一事无成,救下了女儿,也逃不过儿子离世的宿命。
秦小将军若留在玉京,楚王只会愈发迫切地要夺他阖家性命。
原来,他的子女缘分这样浅薄,害得家人自年少起,便身处迟暮之中。
一滴水渍滴在地上,消逝无形。
似是雨水沉落于江河湖海,历史的长河间,再无人记得。
唯他一人痛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