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回去的是你吧。”斯塔弗罗斯白了他一眼,“参与制定计划的参谋人员应该留在指挥部里,而不是像普通士兵一样冲到外面大喊大叫还满地乱窜。”
“伙计,即便是那些最优秀的将军所制定的作战计划都会在第一次交战发生后……作废一大半。”麦克尼尔这时有些庆幸自己那可以灵活解释的身份赋予了他更多的自主权,“现在我得确保自己能马上了解到河面上的战况……嘿,虽然并不一定有用。”
先前的侦察结果证实敌人只在南岸部署了一些简陋的防御设施,其中包括沿着高地呈现出梯度分布的火力点,这些防御设施足以对渡河的共和军造成威胁,只是由于敌军的动向十分消极才被放在了次要位置上。若是哪个躲在北岸的家伙声称这道防线能被轻易突破,所有还在河面中央位置和阿拉瓜亚河战斗的共和军士兵大概都会很绅士地请求对方和自己瞬间交换一下位置,让那些人也来尝尝这滋味。
北岸的共和军对南岸敌军的火力压制也不能让全部敌军火力点哑火,大部分敌军据点仍然一刻不停地朝着河面发射出致命的子弹。这可苦了那些冒雨强行渡河的士兵们,他们被瓢泼大雨浇得浑身冰凉,又不时地被肮脏还掺着工业废水的河水从头到脚洗礼一番,更有些不幸者干脆在抵达江心岛之前就已经喝了个饱。先前自称肯定不会晕船的士兵如今在船上呕吐不止,那气味干脆把本来不晕船的战友也刺激得感到恶心。
但没有谁会愿意在这时停止前进。骰子已经掷出,赌局也早已开始,此时此刻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向前、向前、再向前,直到把河对岸的敌军消灭殆尽,让胜利的旗帜飘扬在阿拉瓜亚河的南岸上空。虽然船体中了几弹,伯顿和帕克所在的船只仍然率先接触到了江心岛。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白人壮汉把有些许破损的船只紧急停靠在沙滩上,而后立即向空中发射了信号弹。
刺耳的尖锐噪声和空中并不明显的彩色痕迹提醒了麦克尼尔,方才伯顿把目前为止的战况用他们约定好的方式告诉了他:虽然许多船只偏移了原来的路线,只要这些渡船能够在江心岛周边重整旗鼓,从原先的预定登陆地点突破应该不成问题。
——这本来就是最大的问题,河水还在上涨,江心岛上的沙滩痕迹和植被分布情况已经无声地向人们说明了河水在近期内所能上涨到的最高限度。按原计划那样让船只在江心岛休整、搭建协助登陆部队进攻的前线阵地,固然较为稳妥,但接下来的天气是没法预料的。因河水或海水快速上涨而被淹死的不幸者数不胜数,其中有不少只想出门钓鱼却稀里糊涂地丢了命的垂钓爱好者。
麦克尼尔握紧装有信号弹的手枪,他承认自己多少有些犹豫了。这不仅是因为伯顿和帕克都在先头部队里,就算那两个家伙好端端地留在北岸等待先头部队的好消息,麦克尼尔也不想因自己的失误而葬送那些共和军士兵的性命。假如这些人只是他的盟友,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只是目前他还需要共和军来帮助他对抗整合运动……即便共和军从许多角度看上去都更像是他过去的敌人。
他只犹豫了片刻,而船队却有了新的回应。又一发信号弹冲上了天空,宣告着进攻部队仍将按照原先的步骤向前推进。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手枪的麦克尼尔瘫坐在沙滩上,他当然知道刚才那发信号弹是谁的手枪发出的,因为只有一艘船上的战斗人员携带着和阿拉瓜亚河北岸的战友们所持的发令用信号弹相同型号的装备。
“……长官们到底又在担心什么呢?”他自言自语着,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和第四骑兵团的军官们相处的一幕幕,“他可以直接和我说嘛。”
三分钟之后,刚在江心岛上搭建起简易阵地的伯顿和帕克放下手头的工作,返回到了自己那艘破损的船边。他们得抓紧时间修复船只,免得这艘小船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带着上面所有的乘客沉底。已经抵达这里的士兵也进行了紧急重新编组,出自劳动营的士兵们接下了在江心岛构筑前线阵地的任务,他们要把攻坚的机会和必要的装备留给第二营或敢死队的战友们。
“果然增派指挥官到前线是正确的决定。”伯顿回头看了一眼躲在草丛里发号施令的奥利维拉中校,“没有更方便的通讯工具,就得靠经验来办事了。”
“敌人的炮火很快就会把这里淹没。”帕克对伯顿小声说着,“刚才麦克尼尔一直没有回答,他可能在犹豫要不要让我们不经休整而直接进攻。”
“还剩下一英里多的路程呢。”伯顿舔了舔嘴唇,和旁边的士兵一同收拾船里的装备,并把那些笨重又不适合登陆部队使用的货物卸下,“你看,我们的船已经破成这个模样了。不顾实情而强行突击,船队在抵达对岸之前就会因沉船而损失50%以上的士兵。”
“哦,真是见鬼了。伙计,一路上我忍耐了他们这么久,现在我也许可以说几句真心话了:我以为咱们应该驾驶着至少能在没有敌军的情况下安全渡河的船只,而不是召集附近的平民东拼西凑地准备了一大堆下水就散架的儿童玩具。”帕克的火气顿时又上涌了,他始终想象着自己和战友们能找到脱离共和军的机会,只是这个小小的目标如今看起来大概要在他们离开这个平行世界之前永远成为幻想了,“我们还没做好充分的准备……这太不明智了。”
伯顿什么都没说,他在帕克加入队伍之后突然变得清醒了许多,或许是帕克那副成家立业之后仍然偏激的模样让他看到了自己的些许影子(虽然彼得·伯顿到死都是快乐的单身汉,也没有任何子女)。他沉着冷静地协助帕克对船只进行了紧急修理,以便让它能勉强撑过最后一段旅程。推着船只下水后,伯顿三步并作两步赶回自己的岗位,那里已经被敌人的炮火重点招待了。河对岸的敌军在发觉共和军的渡河船队停靠在江心岛附近时就已经开始对周边区域进行打击,每一个留在江心岛上的共和军士兵都少不了要接受艰巨的生死考验。
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帕克的船只仍在逐渐逼近阿拉瓜亚河南岸,他几乎能够看得到躲在据点里疯狂地朝着外面射击的敌人那狰狞的脸庞和惊惧交加的眼神。在他艰难地用仅能适合长期战斗的思维去寻找一条出路时,同样焦急的战友们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寻找敌军炮兵位置的办法。经过反复对比和研究,共和军的炮兵们沮丧地发现敌人的炮兵部队可能藏在南岸的某处山丘后方。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它间接地让北岸的共和军失去了阻止敌军对江心岛附近区域的登陆部队实施打击的机会。暂时无从压制敌军炮兵部队的共和军炮手们索性把全部怒火都发泄在了南岸的敌军据点上,那些搬运炮弹的健壮士兵也变得勤奋了几分。从阿拉瓜亚河两岸发射出的炮弹交替在大河中央位置或对岸落地开花,为暴雨中的战场谱写了永不过时的伴奏。那些仍然居住在阿尔塔斯巴雷拉斯的居民们瑟瑟发抖地等待着战斗结束的那一刻到来,他们只能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上帝了。
艰难地穿过了敌军在河面上编织的火力网后,尼克·西摩尔·帕克终于有幸成为了第一批在阿拉瓜亚河南岸登陆的士兵之一,但埋伏已久的敌人给了他们迎头痛击,首批登上南岸的19名士兵当中只有5人侥幸逃过一劫并躲到了河岸边的低矮灌木后方。不想就这么被敌人屈辱地压制住的帕克几次想要冲锋,那鸣叫个不停的机枪总能让他及时地恢复清醒、放弃那些不该有的胡思乱想。
再一次确认登陆部队的战况后,麦克尼尔终于最后一次放下望远镜,头也不回地离开河岸、走向带他返回阿尔塔斯巴雷拉斯市区的那辆汽车。
“回团指挥部。”他坐上副驾驶位置,把脑袋靠在座椅上,有些头疼地伸出右手揉着额头,“尽快。”
司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把他送回了城市内,惊讶于使用蒸汽机驱动的汽车也能有出人意料的表现的麦克尼尔开玩笑说和平时期把车子开到这个速度的人大概不是已经出了车祸就是被吊销了驾驶证,而后一瘸一拐地下了车,又叫陪同他前来的几名士兵回去做各自的工作。
他来到一楼一处放有长椅的角落里,坐在椅子上清理着沾到军服上的污泥。敌人似乎只是由于确信共和军没办法筹集到足够的船只并冒着暴雨渡河才放松警惕的,也许这一次他因为过去的种种惨痛教训而严重地高估了敌人的实际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