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她继续向南,一两天便走到一弯幽深宽阔的河道口。
相比此岸的贫瘠荒芜,对岸似有绿意泛出。
她便用袖子裹住双手,扑在冰面爬着过了河,是阿艮教她的法子。
西北严寒的正月,杨烟越过了黄河,继续往南走。
南边更暖和,田野更多,吃食也更多。
而走着走着,没几天她便遇到一个正在路边休整的流民队伍。
——
为了活命,杨烟混进了大部队。
她才知晓除定州外周边州府城镇皆被西辽占领,驻守西北边防的镇北军却临阵失帅,正乱成一锅粥被动挨打。
满十五岁的壮年男子大都征了军,剩下的也均遭胡人抢掠杀戮,死里偷生的流民都是老弱妇孺。
很多是妇人拖着板车,拉着公婆、孩子和可怜的家当,他们拖家带口,走得最慢。
更多的是孤身流落的跛腿男人、瞎子、病人、风烛残年的老者和半大少年少女。
偶尔有被遗弃的女童男童,却很快就被人掳走消失不见。
有些人病了就倒在路边,体弱的老人常被家人抛弃,死了也无人收尸,队伍里每天都会少些人。
一路上饿殍病殍遍地,到了一个分叉路口,就有人走向不同的方向。
到了一处尚有人居住的村庄,就挨家挨户地乞讨吃食,有人就自愿留了下来,搭个窝棚安顿一家老小……
战乱中人的生命轻似浮萍,杨烟每天费尽力气填肚子,根本无力顾及他人,只能像个局外人一般眼睁睁地看着很多人死去、离开。
所幸她个子小不需要多少食物,讨到一块白薯饼子就能吃上两天。
她就这么日复日地往前走下去,也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很多人死去的样子,她边走路边在心里一遍遍诵经为亡人超度,也一遍遍问自己,问命运。
但这些都不是一个才十四岁孩子能思考出答案的。
她只能浑浑噩噩地走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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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约莫两个月,衣服一层破叠着一层烂,棉花从破洞里钻出大半,发带早就崩脱,头发打着结纠缠在一起,身体渐渐消瘦地几乎没了人形。
杨烟成了一个叫花子。
也幸亏所有人都知道乞丐身上没有油水,一路行来并没什么人来打劫或者欺侮她。
当然,也没有多少人搭理过她。
直到一天黄昏,队伍坐在河边休息时,一个同样饿得面黄肌瘦、胡须泛白的老头执了个破瓷片向她走来。
杨烟本糊里糊涂的脑袋瞬间运转起来……他不知她是女子,所以只能是……
她起身就跑,但老头却紧追不舍,然后接二连三地有断了腿的、生了病的男人,甚至有几个光着上半身袒胸露乳的妇女也加入了追她的行列……
在即将被逼入虽已解冻却依然冰冷刺骨的河里时,杨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再次迅速爬上河边一棵高大树木,像猴子般一路攀着到树顶。
就在几个还能动弹的成人拼命摇树或也想上树时,她折了刚刚发出嫩芽的树枝,揪成一块一块,向他们弹射。
这弹射几乎没什么力度,但树下围着的人很快被打得头疼,骂骂咧咧地放弃了这难搞的小猎物,转而去寻找其他落单的人。
到了晚上,杨烟即使藏在树上也清晰地闻到了空气里飘来的烤肉味道。
她抱着膝盖抖得哆嗦,愤恨为何明明沿着河道,他们不去捕捉鱼虾螺蚌而做这种泯灭人性的勾当,这和那些屠城的辽兵又有何区别?
眼下不是饥荒年,路边亦有刚刚冒头的野草野菜,河里也有刚刚苏醒冒到水面的游鱼,难道捉鱼比杀人还要难吗?
或许是吧。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多想,在这种惊恐的战栗中昏睡过去。
却在昏睡中做了一个长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