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烛火悠然,于长乐宫中彻夜不灭。
......
虽然陈玄机很清楚,当他得到大夏撤兵这个消息时,蒙克已经在回朝的路上了。
只是他想不到,他得到消息的速度竟然慢到了这样的地步,或者想不到蒙克归来的速度竟然快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从雕龙砌凤的床榻上站起了身子,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侧眸看了看殿外方才蒙蒙亮的天色。脑袋不曾偏移半分的问道:“他这么早就来了?”
“嗯。”跪在殿门口,头颅着地的老太监轻声回应道。“秦王大人已经在长乐宫中等候了一个时辰了,老奴怕影响陛下休息故而此刻才来禀报。”
“舅舅方才在边关浴血杀敌,归朝便来面圣,齐心可鉴,端是我大陈的肱股之臣啊。”陈玄机面无表情的感叹道,伸手便提起了散落于一旁的龙袍,将之穿戴在身。
殿门口的老太监闻言,依然低着脑袋,不曾起身,更不曾回应。
过了好一会光景,陈玄机终于将那一身繁琐的龙袍穿戴在了身上。
作为陈国的君主,饶是再落魄,这服饰的宫女终归是不会差的,但陈玄机却习惯自己来完成这样的事情。这是他儿时便养成的习惯,也是他母亲要求的事情。
他曾经并不喜欢那一身皇袍,他太过臃肿,穿戴也太过繁琐。
但现在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一旦穿上,就很难脱下,因为往往脱下他的代价,就是你的命。
所以,他很小心很认真的系好每一处腰带,合上每一处纽扣。他知道他注定逃不脱这宿命,所以他必须像爱惜自己的命一样爱惜这一身他并不如何喜欢的皇袍。
他用了一刻钟的光景,方才将这一身皇袍穿戴齐整,然后他转身看向那依然匍匐在地的老太监言道:“走吧,别让我这位舅舅等得太久了。”
老太监闻言,在那时赶忙站起了身子,但脑袋却依然恭恭敬敬的低着,然后他转身便要引路。
可就在陈玄机就要迈步而出之时,这位生得一头白发的男人却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他的脚步在半空中停住,然后转过了头,看向身后。
那张雕龙砌凤的华贵床榻上,一位生得娇柔似水的女子尚且还在安睡。
陈玄机见着这番情形,他笑了笑,凑身上前,在那女子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这才转身离去。
床榻上女子的双眸依然紧闭,只是那长长的睫毛,却似乎在男人离开后,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
长乐宫中。
陈玄机盯着台下身着甲胄,腰间配有长刀的男子,面色沉寂,默不作声。
男人亦在那时仰头看着他,同样的面色沉寂,同样的默不作声。
陈玄机身后的老太监亦低着脑袋,模样怯懦,似乎唯恐动上半分,那衣袖拂过的细微声响便会打破这样的寂静。
良久之后。
陈玄机眉宇间的冰雪忽的消融,他展颜一笑,甚是关切的言道:“舅舅辛苦了。”
男人恭敬拱手,旋即回道:“能为陛下分忧,乃是微臣之幸。”
中气十足的声音犹如雷霆,在空荡荡的长乐宫中来回作响,数息之后方才停歇。
“舅舅舟车劳顿,回来当好生修养,何必急着面圣?若是累坏了身子,以后这群狼环视的天下,寡人又该依仗谁呢?”陈玄机如此言道,脸上的笑容和煦,长乐宫中一派明君贤臣的和睦气象。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臣已年迈,终有故去的一天,陛下始终得学会靠自己。”蒙克轻声回道,脸上的神色静默,看不出悲喜。
陈玄机的脸上顿时浮出了惶恐与担忧之色,他急切的言道:“舅舅这是什么话,这大陈是我的大陈,也是舅舅的。若是没有舅舅,何来今日的玄机啊。”
说这话时,陈玄机无论是吐字的语气,亦或是脸上的神情,都一派诚惶诚恐又情真意切的模样,却是让人难以挑出半分的毛病。
但闻言的蒙克只是淡淡的瞥了陈玄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同时也收回了再与陈玄机虚与委蛇的架势。
他迈步上前,走到了那龙椅的台阶之下,又一拱手,方才言道:“臣此次前来,实有一事相问。”
早有预料的陈玄机脸上的笑意不曾消减半分,他笑道:“何事?舅舅直言无妨。”
那好似没有丝毫防备,近乎由心露于外的笑意,落在蒙克的眼中,面色沉寂如古井一般的男人,眸中竟起了微微的波动,但很快却又消失不见。
“微臣于长武关迎击外敌时,曾发现后方谷笼道一干区域有大量甲士巡逻的痕迹,邱尽平退兵之后,我派士卒探查,足足寻到了二十万我大陈军队的痕迹,不知陛下可知道此事?据我所知,大陈可没有这么多其他军伍了。”蒙克如此问道,他的脑袋在那时再次抬起,目光犹如利箭一般直直的落在了陈玄机的脸上,似乎是想要从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但令他失望的是,听闻此言的陈玄机只是露出了一瞬不到的错愕神情,随后便一脸恍然的笑道:“舅舅说的是这事啊...”
“大夏贼心不死,舅舅孤身抗敌,我心忧舅舅安危,方才命人征调军伍,堪堪凑够了二十万大军,正要派来驰援舅舅,却不想舅舅神威,已然败退了敌军。”
“陛下好本事啊,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可募集到二十万大军...”蒙克沉声感叹道。
“只是些未经训练的新兵,仓促启用,算不得什么,更比不上舅舅手中的虎狼骑。”陈玄机面有愧色的回应道。
蒙克说道:“那陛下可要好生训练这支军队了,往后咱们大陈的麻烦还多着呢。”
只是这话出口,还不待陈玄机应允下来,蒙克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不知陛下看过没有我派人送来的奏折。”
这一次,陈玄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异色,但很快他又笑了笑说道:“舅舅说的是阎家仗势敛财,毁辱我皇族名声之事吗?”
蒙克闻言,却并不回应,只是沉着目光盯着陈玄机。
陈玄机脸上的笑容在这样的目光下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在数息之后,沉声言道:“此事兹事体大...”
蒙克却根本不给陈玄机说完此言的机会,他的音调忽的提高了数分,于那时朗声言道:“陛下国事繁忙,既然要调查此事,想来也没有时间监管训练军伍之事,微臣常年征战,对于此事倒是有些心得。加上如今陈国周围群敌环视,训练军伍之事刻不容缓,不若就将此事交给微臣。”
这话说得当然是慷慨激昂,一副忠君为国的忠烈模样。但就是那位陈玄机身后的老太监闻言之时,也不免身子一个哆嗦,他都听得明白,这分明就是明抢兵权。所谓大逆不道,不外如是。
可奇怪的是,在听闻此言之后,陈玄机脸上那分明就要僵住的笑容却忽的再次灿烂了下来,他低下了脑袋,盈盈言道:“舅舅误会了,我说的是此事我已经调查清清楚楚,至于结果嘛...”
说到这里,陈玄机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