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从蹲着的姿态站起来，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楚安晴：

“你身体没事了？”

楚安晴点点头，又摇摇头：

“抱歉……我刚刚没抓到那颗时空粒子，本来应该是可以抓到的，但是我跳到一半，就被那个固定绳索给拽住了。不仅没跳起来，而且还被拽歪了。”

“所以那颗时空粒子就贴着电饭煲的外壳擦了过去，穿透了我的手掌，然后又闪现走了。”

……

林弦眯起眼睛。

捕捉到楚安晴话里的信息。

刚才楚安晴之所以反应那么大，尖叫、流鼻血、双目发呆、全身颤抖，原来都是因为身体触碰到了时空粒子导致的。

林弦刚刚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

只是现在除了楚安晴，所有人都看不见时空粒子，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抓没抓到。

但反正，那个电饭煲一样的时空粒子捕获器，是从天上掉下去了。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砸在空天飞机外壳上，然后滚落到云层之下。

如此来看，正如刘枫顾虑，人体接触到时空粒子还是会造成一些伤害。至少，不像是非生命物体那般无声无息、润物细无声。

只是……

林弦托着下巴，回想起刚才楚安晴发疯一样哭喊，然后用哀求一样的眼神看着黄雀，却又在得到肯定答案后，彻底绝望的抱头大哭。

是什么对她的情绪产生这么大刺激？

是什么事，让她绝望又哀求的渴望得到否定答案？

又是什么事，让她最终强行冷静下来，对自己说出关于小纸条的约定？

当初，在自己25岁生日到来的第一刻。

楚安晴把自己约到空无一人黑暗的训练室，然后在开灯的一瞬间，举着亲手制作的生日蛋糕祝自己生日快乐。

也正是那个凌晨，自己把一直想不出答案的小纸条谜题告诉了她。

这道题真的太难了。

以至于信心满满的楚安晴当场就受到了巨大打击，光是读题审题就已经把脑花烧熟，一丁点头绪都没有。

不过本来林弦也没对她抱什么期望，一笑了之。

而现在……

难道是和刚才触摸到那颗时空粒子有关吗？

为什么楚安晴如此自信？并且如此确定那张小纸条上应该写什么、才能达成那些苛刻的条件和效果？

“林弦学长。”

现在的楚安晴，情绪已经完全稳定下来。

她抬起姣好又略微泥泞的脸蛋儿，看着林弦：

“我们当初不是约定好了吗？虽然我头脑没你那么灵光，但我作为你的好朋友，一定会给你想办法的。”

“而现在，我终于想到那個答案了！请你相信我林弦学长，我知道小纸条上要写什么内容了！”

她转过头。

看着设备舱舷窗外，依旧诡异闪烁跳动、忽上忽下按照原路线、原速度、继续前进的时空粒子：

“快一点吧林弦学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啊！”

黄雀鼻子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扭过头，看着高阳：

“高阳，你去封锁的公文箱里，给安晴拿张纸和笔。”

空天飞机里为了安全起见，尤其是防止失重状态下，那些尖锐的杂物乱飞，一般笔纸这些不太必要的东西，都是锁在公文箱里、固定在舱壁上防止跌落。

一脸懵逼的高阳也明白，现在情况极度复杂且紧急。

所以也没像以前那般吐槽抱怨，赶紧跑向操作台旁边的公文箱。

快速打开公文箱锁扣。

从里面拿出一张A4白纸，和一杆太空专用写字笔。

赶忙送到楚安晴手里。

无线电通讯频道中，也不断传来驾驶员魏城焦急的汇报声：

“空天飞机高度，已经跌落四万米以下了！39000米……38000米……黄总指挥！请给我下一步指示！”

情况紧急。

时空粒子捕获已然是危在旦夕，眼看就要错失最后的机会。

因此，楚安晴也没有丝毫耽误。

她从高阳手里接过纸笔后，直接冲向设备舱无人的角落。

也就是通往上方机械臂舱室的阶梯之下。

那里没有人能看到，也没有任何摄像头，是一切视线的死角。

她猫着身子钻进钢架阶梯下，背对众人，跪在地上。

嘶啦——

她从A4白纸上撕下一片银行卡大小的纸条，然后放在地上，套着宇航服手套的右手捏起水笔。

沙沙沙……

沙沙沙……

微弱的纸笔摩擦声，楚安晴快速在小纸条上写下两行字。

然后将其折叠起来。

折叠两次，又将折痕处紧紧压了压，确保小纸条不会展开、不会弹开、里面的字迹不会浮现出来。

这才从地上爬起身，走到林弦面前。

她的表情有些动容。

眼神有些闪烁。

但仍旧咬着下嘴唇，将很多话咽了下去。

抬起头，注视着林弦的双眸：

“林弦学长，给伱。”

她右手两指捏着折叠小纸条，郑重将其递给林弦。

轻如鸿毛的小纸条，宛若沉重的世纪交接：

“【到那边再看……】”

楚安晴和林弦四目相对，轻声说道：

“【你一定会明白的。】”

……

林弦接过这张小纸条。

捏在指尖。

那样的轻，隔着厚实的航天服手套，仿佛没有重量、没有实感一般。

但莫名的。

林弦又感觉这张折叠起来只有拇指大小的小纸条……是那样的沉重。

这是600年时光跨度的沉重。

是托起一整个世界虚实的沉重。

他点点头。

目光从小纸条移回楚安晴脸上：

“好的，我答应你。我也相信你。”

他左手拉开橙色宇航服心口位置的拉链。

那是这套宇航服上唯二的两个私人口袋，是提供给宇航员装私人物品的。

一般很多人都会在里面放些照片、笔记本、或者护身符装饰品纪念品之类的，属于宇航员个人的自由。

拉开拉链后。

林弦将这张轻盈又沉重的小纸条，放进口袋里。

按照之前设想的计划方案。

这张小纸条上的内容，自己绝对不能知道，当前时空也不允许有除了楚安晴以外第二个人知道。

因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有外人知道，那自己总有一天、总会在某些情况下会知道。

不要相信任何声称能保密的人，这是一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的虚实世界验证计划。

核心不在于害怕别人、害怕敌人提前看到，或是知晓小纸条上的内容。

真正的关键点在于自己。

自己必须保证，在梦境世界看到这张小纸条之前，完全不知道上面的内容是什么。

而当在梦境里打开铪合金保险柜、看到小纸条上内容的一瞬间……

就会当即醍醐灌顶。

瞬间明白一切。

顿悟到梦境世界的真实与虚假。

这是一个双盲试验。

自己不知道小纸条是什么内容，敌人也不知道小纸条上的内容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这一场跨越时空、跨越虚实的博弈。

胜负。

只会在600年后的梦境世界里，看到小纸条内容的一瞬间，倾然揭晓！

吱啦——

放好小纸条后，林弦右手捏住拉链一滑，正式将这张小纸条封印。

“空天飞机高度！大气层36000米！！”

无线电通讯频道里，传来驾驶员魏城的喊声：

“安晴！请注意时空粒子的位置，告知我是否偏航、方向速度是否需要调整！”

楚安晴立刻往设备舱舷窗外看去。

看来。

魏城教练的驾驶技术果然非常顶级。

在没有导航、没有目标、没有指引的情况下，他坚持了这么久，始终没有把时空粒子跟丢。

眼下，在舷窗外，已经可以看到从地球尽头升起的一片阳光。

这是因为他们的高度所致。

其实下方的地球上，仍旧处于黑夜状态。

楚安晴眨眨眼睛。

即便是在如此光亮的阳光中，那颗幽蓝色闪烁小电球、时空粒子，却依旧那么诡异的耀眼。

别人谁都看不到。

但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回过头，楚安晴扫视众人：

“我们继续捕捉时空粒子吧。”

“哈！？你还去！”高阳直接跳起来：

“你真不能去了啊大妹子！你刚才都成什么样子了，一脸血！你还敢去！不要命了啊！”

“况且……况且刚才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电饭煲，也就是那个时空粒子捕获器已经掉落下去了啊！没有了捕获器，我们拿什么捕获时空粒子！”

“总不能真像捉蜻蜓扑蝴蝶一样，捧着手去抓时空粒子吧？那才是扯淡呢！刘枫已经说了，时空粒子没有实体，触碰任何东西都会直接穿过去，除非只有电饭煲里面的……”

说着说着。

高阳直接愣住。

他扭回头，看着自己一直以来坐着的地方，机械臂操作台。

这才反应过来。

时空粒子捕获器……

一共有两个！

其中一个已经掉落下去了不假。

但是，在机械臂的顶部，还安装有一个！那个一切功能都完好无损！

“但是你的身体……”高阳低头看着楚安晴。

他承认，自己是真的，对这样一位娇小女孩的勇敢和无畏动容了。

他和楚安晴接触并不多。

第一次接触，是在MX公司的庆功宴上。

那时候的他只顾着吃龙虾，也没关注楚安晴那么多，况且那时候林弦和楚安晴也没有那么熟，也同样是第一次见面，高阳很快就忘了这次一面之缘。

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是在季临的生日宴会上，楚安晴还问了他关于高中女同学、以前认识的女生有没有长相和她相似的事情。

然后就是一起玩了猜谜游戏、桌游。

楚安晴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一位单纯、可爱、家境优越的小公主。

性格确实不错，很好相处。

前段时间在航天员训练基地的训练，楚安晴也展露出了惊人的航天员天赋，这也令他刮目相看。

但说到底。

也就仅此而已了。

她在高阳眼里，无非还是一个大学二年级、无忧无虑、善良单纯小女孩，本质并没有什么变化。

可现在……

“没事的，高阳学长。”

楚安晴看着他笑了笑：

“你看我现在，不也没什么事情吗？说明那个时空粒子对人体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并且我感觉，对我的伤害也就只有那一次罢了，我下次再不小心触碰到它，应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林弦看着楚安晴，思考了几秒。

看当前她的状态，确实没什么问题，和之前的状态无异，已经完全恢复。

刚才魏城已经汇报，空天飞机高度降低到了36000米。

这……

恐怕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那我们再试一试吧。”

林弦指指上面闭合的机械臂舱室内舱门：

“我们先把内舱室门打开，把上面的电饭煲卸下来，然后我和楚安晴再上去一趟，还和之前的计划一样，我在后面扶着安晴，让她举着电饭煲，再尝试捕捉一次。”

“不，上面不行的。”楚安晴摇摇头：

“你们都看不到时空粒子，所以不知道刚才具体的捕捉情况。其实我有好几次，都差点用电饭煲把时空粒子扣住。真的……好几次都差一点点，只是最后一次不小心让它碰到了我的手掌，所以才出现了刚才的突发情况。”

她抬起头：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就是……我虽然完全没有对时空粒子的轨迹进行预判，但我总会有一种直觉、或者说是第六感的东西，就有很强烈的预感，感觉时空粒子好像下一步就要往那个位置闪现。”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凑巧、或者说是巧合。但是随着它跳跃闪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发现我确实可以预判到它的轨迹！确实，它的闪现跳跃是完全没有规律的，可我就是每次都能猜中！是每次！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失误过！”

高阳听罢，不可思议扭向舷窗外观测。

当然……

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回想起自己用机械臂捕捉时空粒子时，也尝试过预判时空粒子闪现的轨迹，可是除了偶然一次运气好蒙中了之外，其它那么多次预判其实都是瞎猜，无一成功。

“你既然每一次都能精准预判到轨迹、知道时空粒子会闪现到什么地方！那抓捕起来不是太容易了嘛！”

高阳长叹一口气：

“要是我有你这样的能力，我不出两三个回合就把时空粒子给抓住了！”

嘭嘭嘭，他拍拍机械臂的操作台：

“这东西操作好的话，是非常灵活和精准的，比起来你们站在空天飞机顶上那个小窟窿里，举着电饭煲跳着捕捉，这个机械臂简直好用一万倍！”

“没错。”

楚安晴点点头：

“就是因为【灵活】的问题，所以我才说，不能再去上面的机械臂舱室里、和之前一样捕捉时空粒子了。”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解开的安全绳索，以及内舱壁上的稳定锁扣：

“这种安全绳索，确实能固定住我的身姿，保证我安全不会掉下去不假。但同时，它们也极大束缚了我的灵活性。”

“只要有这些东西拷着我，我是跑不动、也跳不起来，举着电饭煲就像守株待兔一样，太不灵活了。好几次我都是差一点就抓住时空粒子，原因就在这里，我跳不起来！跑不动！”

“就像刚刚最后一次，要是没有绳索束缚着我，让我直接完完整整的跳起来，我早就把时空粒子给抓住了！同样的，上面那个机械臂舱室的空间还是太小了，站两个人再加上蜷缩折叠的机械臂，根本没有跑动的空间，适合抓捕时空粒子的机会太少了，很多时候等半天都等不到一次。”

“所以……”

楚安晴抬起头，环顾众人：

“我需要一个能让我自由跑动、跳跃……至少是一定范围内可以跑动跳跃的平台，这样我抓捕时空粒子就简单多了。”

……

听着楚安晴的话。

众人哑口无言。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谁都能听得懂。

但是这空天飞机上，哪有这种要求苛刻的平台？

就算是允许楚安晴不带安全绳索、不扣在挂扣上、让她在空天飞机顶部自由行走。

但空天飞机上面也不是平面啊！那是一个圆弧形！

现在他们身处三万多米的高空，外边的气温将近零下一百摄氏度，空天飞机外壳上，很多地方都已经结冰。

所以，站在空天飞机上面，根本不现实。

那种圆弧型的机顶，就算是杂技演员都站不住，根本没有支力点，稍微转个身就滑下去了。

“不行就放弃计划吧。”

无线电通讯器里，魏城说道：

“安晴，你需要的那种平面平台，空天飞机上是没有的，甚至任何航天器上都不会有。我当然知道有那种东西的话，会非常适合让你捕捉时空粒子。”

“但是现在条件并不允许，空天飞机上并没有那种可以让你自由跑跳的平台。黄总指挥，我建议现在中止这次捕获行动，准备返航。”

“不，有的！有这样的平台！”

楚安晴眼神坚定，伸手指着舷窗外面、空天飞机水平又宽大的机翼：

“空天飞机的机翼上，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平面平台吗？”

“【请让我站在机翼上，用最后一个电饭煲，捕捉时空粒子！】”

……

语不惊人死不休。

楚安晴的话，直接让所有人震惊沉默！哑口无言！

“疯了！”

无线电通讯器里，魏城咬牙切齿：

“你们这群孩子，真的是疯了！简直就是胡扯！是不是好莱坞电影看多了！？”

看得出来，魏城非常生气。

这位沉稳又温柔的老大哥，现在近乎要骂出来了。

“这根本不可能！”

高阳也是坐不住了，紧接着魏城说道：

“我们是宇航员不是杂技演员！甚至我们连宇航员都不是！安晴你不要乱想了！你这和自寻死路没有任何区别！刚才看到哪个电饭煲是如何掉下去的吗？你要是敢站在飞机翅膀上，保准你一会儿也要那么掉下去！”

一直没发言的刘枫，也上前一步：

“我也不同意这个计划，太危险了。不……不能用危险来形容，这简直就是找死。”

“空天飞机没有任何通往机翼的通道，距离机翼最近的地方，就是设备舱和乘客舱交界处的外舱门、也就是我们从空天飞机外部进入空天飞机的那个主舱门。”

“你要如何过去？总不能把舱门打开，然后你扒着外边的窗沿和锁扣攀爬过去吧？魏城说的没错，好莱坞电影都没这么演的，007詹姆斯邦德都不敢这么玩。林弦，你说呢？”

林弦毫不犹豫答道：

“我也不同意这个计划，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他转头看着安晴，摇摇头：

“我们就按照原计划，再去机械臂舱室里面，还和刚才一样再试一试、多试几次。能抓到就抓到，抓不到就算了。”

“时空粒子固然很重要，但我不觉得能重要到必须牺牲同伴的地步。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也不顾及刘枫的脸面了，我实话实说吧。”

林弦看着刘枫：

“实话告诉你刘枫，宇宙常数或许没你想的这么复杂，需要什么贵州天眼、时空钟、时空曲率、然后再去复杂的验证。我不否认你这条研究路线一定是错误的，毕竟条条大路通罗马。”

“但是，时空粒子，一定不是研究宇宙常数的唯一解。就算抓不到时空粒子，也无妨，我们再想别的办法，通过别的路线去研究宇宙常数。”

刘枫也毫不犹豫点点头：

“我明白，抓不到时空粒子那就算了，我再想别的方法就是了。就像你说的，研究宇宙常数，未必不能跳过时空粒子。”

……

可是。

楚安晴还是坚定的摇摇头：

“不是的，林弦学长。黄雀姐姐说的没错，时空粒子……真的远比你想的重要的多。”

她咬着嘴唇：

“这一颗时空粒子……无论如何都要抢到才行！”

说罢，她转身：

“黄雀姐姐。”

楚安晴抬起头，迎面湛蓝色的双眸：

“让我去吧！”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