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林弦意料。

这一次，即便是一心只想捕获时空粒子、心无旁骛的黄雀，竟然也显露出一丝犹豫。

她久久沉默。

没有发声。

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但看得出来，她的内心万般纠结。

“黄雀姐姐！”楚安晴声调抬高。

黄雀闭上眼睛，眉头紧锁。

“黄总指挥！！！”

楚安晴用前所未有的声音大吼一声，几尽破音：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回来的！？】”

黄雀猛然睁开眼睛。

咬紧牙关，右手按在宇航服头盔弹起的面罩上：

“全员！合上宇航服面罩！启动恒压恒温装置，稳住宇航服内大气压，同时将安全绳索拷在内壁锁扣上。魏城，设备舱准备再次降压，和外部大气保持同压后，打开主舱门！”

“你疯啦！”“黄总指挥！”“冷血！你要害死楚安晴！”“你在干什么！”无线电频道里，传来众人不解的咆哮。

然而。

黄雀心意已决。

她明亮又湛蓝的瞳孔，这一瞬，反复变得有些模糊，没有那么光亮，有些散光，就像是蒙了层水雾的镜子一般。

但那一瞬太短，并没有让林弦看仔细。

咔！

宇航服头盔上的面罩整个落下，将黄雀的脸庞遮盖其中。

……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大开的空天飞机舱门外，风声呼啸，形成哨声效应。

此时。

飞机的高度位于大气层平流层31000米高度。

设备舱内大气压，早已将至和外部三万米高空一致，稀薄，冷淡，只有海平面大气压的数十分之一。

也正因为如此。

在准备好一切，打开空天飞机设备舱的进出主舱门时，才能保证气压平衡，不至于导致飞机内部的物体和宇航员被乱流吸出舱门外。

现如今。

除了楚安晴以外，所有设备舱的人员，林弦、黄雀、刘枫、高阳的宇航服全都被内部气压撑的鼓囊囊的，再次回到米其林轮胎人的形状。

触手可及的一切，温度都在急速降低，哪怕是空天飞机设备舱的电子设备，此刻都已经降低至零下数十度低温。

如果是普通的电子设备，此刻早已关机无法运行。

但这毕竟是空天飞机，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各种苛刻场景和突发状况，所以一切设备运转正常。

他们每个人的宇航服上，都扣着两把安全绳索。

短短的绳索和舱室内壁相连，保证他们的安全。

而此时的楚安晴。

正站立在发出呼啸哨声主舱门旁边，她的身后也扣着一条安全绳索。

这条绳索很长，足足有十米，比之众人的安全绳索也粗了不少。

一头扣在楚安晴宇航服上，另一头扣在内舱室安全锁扣上，然后尾部部分，接连握在林弦、高阳、刘枫的手中。

这样，真出现问题。

比如……

最坏的情况，楚安晴真的掉下去了，他们也可以及时的把她拉回来。

空天飞机最好的一点就是，它的工质发动机位于飞机尾部，而不是和常规喷气式飞机一样，位于两边机翼下方。

只能说，这是所有坏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如果站在喷气式飞机的机翼上掉落，那么八成会被直接吸入发动机，搅碎、高温、烧成炭粒。

相比之下，空天飞机的机翼就很普通了，结构很简单，只是普通的机翼。虽然掉落下去依旧有很大危险，但至少……不会被吸进发动机里烧成炭粒那么恐怖。

按照他们制定的计划。

现在电饭煲通过锁扣吊在楚安晴宇航服腹部位置。

她的双手是自由的。

系着安全绳的她，将攀扒着空天飞机外部的锁扣，从主舱门出去，然后往空天飞机后方移动半米的距离，站在空天飞机机翼上。

这是一个危险至极的举动……

哪怕是世界上最顶级的航天员或是杂技演员来了，依旧也是闻风丧胆。

但此刻。

这位年轻的女孩，东海大学二年级学生，将挑战这一世界的奇迹。

“空天飞机速度0.97马赫；高度，大气层28000米；因顺风飞行，相对风速16米每秒，这个风速尚且可以接受。”

无线电通讯器里，魏城正在汇报数据：

“我会尽可能开的平稳，并保证左侧机翼尽可能水平。但这并不是绝对的，即便是目前风向平稳、前方没有云团，但是高空颠簸时有发生，还请出舱宇航员优先保证自身平衡。”

“收到！”楚安晴清脆的声音在无线电里答复。

她双手握紧大开主舱门门框上的锁扣。

准备出舱！

她双手紧紧握着锁扣，率先伸出去的右脚，也踩在飞机外壳的锁扣上，找准了施力点。

然后身体轻盈的一撑——

在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跳中，楚安晴成功来到舱室外，扒在空天飞机外壳上！

高阳看到这一幕，闭着眼睛都不敢睁开，全身上下好像有蚂蚁在爬，紧张惊悚，头发发麻。

这可是三万米的高空！

空天飞机的外壳啊！

好在楚安晴的先天航天员体质，真的是足够彪悍。

之前在航天员训练基地中，她近乎所有项目都拿到了夸张的满分，单就体质和身体协调能力而言，甚至已经超过很多在役宇航员。

也难怪她舞蹈跳的很好，却又没有那么好。

原因就在于身体素质有、平衡能力强、协调能力无敌，但却没有什么艺术天赋。

就像是一个空有肌肉拳脚，却没有大脑的巨人一样。

强大，但没有灵魂。

不过今天这种非常人所能想象的行动，正是楚安晴独特体质和独特天赋的绝佳发挥场合。

或许真的如她所言。

她。

就是为了这伟大的一刻而生！

为了这历史高光的一刻而活！

空天飞机的机翼，距离主舱门的距离不过半米，并不算遥远。

顺风飞行下，相对风速也很小，楚安晴并没有感觉到太大压力。

林弦、高阳、刘枫全身绷紧、紧握着手里的安全绳索……

时刻准备着。

真发生什么意外，就立刻把楚安晴通过大开的舱门拽回来！

咚。

安静到针落地上都能听见的无线电频道里，传来一声令人揪心的落地声。

“报告！我已成功抵达机翼！保持身体平衡没有任何问题！”

楚安晴令人心安的声音传来。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弦透过旁边的舷窗，往外边看去。

下方的地球区域，蔚蓝又黑暗。

蔚蓝，是阳光在这个角度，可以照亮高空，在大气中折射。

黑暗，是因为在地表的大地上，受限于光沿着直线传播的原则，仍旧处于黑夜。

稍微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珍珠白色的机翼。

楚安晴已经弓着腰、扎着马步稳定在两米宽，三米长，尽头约摸只有一米宽的梯形机翼上。

此时的她，已经解开挂住时空粒子捕获器的挂扣，打开这形似电饭煲物体的锅盖，端在怀中，像是端着一件吸收妖怪的法宝一样，慢慢前进：

“再靠近一点，魏城教练……高一些、低一些、再低一些……靠右边一点，好了！就这个方向和速度！”

指挥魏城调整好空天飞机姿势后，身处26000米高空、站在空天飞机水平机翼上的楚安晴，要开始捕获时空粒子了！

三位男士也紧紧握住手里的安全绳索。

“嘿——”

楚安晴一个前冲，将电饭煲前推。

没有反馈，看来是没有抓到。

她又像捕食的眼镜蛇一样，等了一会儿……

“这边！”

她拿着电饭煲一个左甩！

却依旧没有抓到。

“啊……”

她咬牙叹口气：

“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我不能起跳的话，还是不够灵活啊！不让我跳，我只能用手臂的力量和速度。但是如果允许我起跳，我就可以利用腿部的力量和速度，直接跳起来！绝对能及时捕捉到时空粒子！”

“现在的问题，不是我预测不到轨迹、也不是我抓不住它……而是因为我手臂的速度不够！每次我看到时空粒子、预判到它的轨迹后，我只能用手臂将电饭煲推过去。”

“可这样太慢了！时空粒子就又跳走了！所以说，现在不是什么其它的问题，而是我出手不够快的问题！不能跳起来的话，出手真的太慢了！”

一听楚安晴还想跳？

无线电频道里直接炸开了：

“不行不行！跳是绝对不行的！”

“你现在能在机翼上稳住，靠的就是你的脚和机翼的摩擦力！你一旦跳起，是一定！绝对！肯定！会被甩下去的！”

“现在是25000米的高空！空气摩擦已经很可观了，你能感受到的风就是空气对你做的功！但凡你敢跳起来，我们的空天飞机一定会把你甩到后面！”

“千万不能跳！这是绝对的原则！抓不到也不能跳！”

刘枫更是着急：

“安晴，实在不行，就直接瞄准时空粒子，把电饭煲扔出去！我之前也说过了，只要电饭煲内胆把时空粒子罩住，它就会失去活性。不仅不会跳跃、闪现……并且还会再次变得可以观测、遵守我们这个宇宙的物理法则。”

“所以电饭煲摔下去也不要紧！砸碎也不要紧！因为时空粒子已经没有活性了、永远失去活性了！既然可以被观测到，我们降落地面后，拿着时空粒子追踪器慢慢找就可以了！”

“千万不要跳！听我的！实在抓不到，就把电饭煲像篮球一样扔出去！凭运气蒙一把！毕竟你可以预判到时空粒子的轨迹、闪现落地点……那就瞄准下一个落地点，把电饭煲直接扔出去！”

……

刘枫的提议非常好，也非常有建设性。

但是。

楚安晴却始终不舍得丢弃电饭煲。

她很清楚……

这已经是最后的电饭煲、最后的捕捉时空粒子的机会了。

如果把电饭煲瞄准时空粒子扔出去。

捕捉束缚到了还好，可以回到地面后再寻找。

那万一，没捕捉到呢？

那岂不是就等于彻底失败、彻底与这颗时空粒子无缘了？

她不能放弃这份希望！

所以，她也不能听刘枫的话，扔掉手里的电饭煲！

时间，像是灌铅一样流逝。

艰难，又缓慢，又煎熬。

“高度24000米……23000米……21000米……20000米！”

无线电通讯器里，魏城的声音越来越焦急：

“高度已经突破两万米了！不行了啊！虽然距离下面的对流层还有一定高度，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来到平流层地步，这里已经开始出现乱流和云层了！非常危险！”

“越往下，乱流的可能性就越大！现在楚安晴还能平稳的执行舱外操作，完全是因为气流稳定、相对风速比较小的原因！真到了乱流层，一旦对向来风，那可就是速度几百米一秒的狂风！瞬间就会把楚安晴吹下去去！”

“黄总指挥！请立刻下命令！中止这次捕获任务吧！这样下去……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此时此刻。

不单单是魏城。

近乎所有人都意识到……

太难了。

这颗时空粒子，真的太难捕捉了。

又是快速闪现闪烁、又是不受外力影响、又是变得肉眼不可视、又是因为时空排异会本能抗拒实体……

这真的太难了！

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扔啊！！”

刘枫急的脸都胀红了：

“安晴！把电饭煲扔出去！对着时空粒子扔出去！别管成不成功抓紧回来！！”

楚安晴已经在外边抓时空粒子很久了。

但是，这场抓蜻蜓、扑蝴蝶的游戏，同样是因为不能起跳、不够灵活的原因，依旧没有成功。

最终……

楚安晴喘着气，猫着身子，扎马步在机翼上，不再动弹。

是放弃了吗？

终于放弃了吗？

众人正准备接楚安晴回来——

“几点了。”

忽然，无线电频道里，楚安晴平静的问道：

“黄雀姐姐，现在几点了？”

林弦和高阳刘枫面面相觑，这个时候问时间干嘛？

黄雀抬起头，看了下藏室内镶嵌在舱壁上的时钟：

“00：39”

她轻声说道。

“呵呵……”

楚安晴轻笑一声，感觉整个身子都放松了。

她回过头。

透过舷窗，通过两层宇航服头盔面罩，看着咫尺之隔的飞机舱室里，紧紧握着安全绳索看着她的林弦。

她们两人的直线距离，尚且不足一米。

也就是隔了一层钢板舱壁罢了。

但这一米……

犹如悬崖，犹如天堑，犹如星河。

触手可及，却触之不及。

“本来，还想和你多说一会儿话呢。”

楚安晴低声说道。

声音很小。

夹杂着风声，无线电里完全听不清楚。

“安晴？你说什么？”

林弦紧紧握着安全绳索，盯着舷窗外机翼上的女孩，让她再重复说一遍。

然而……

那女孩最终是笑了笑。

回过头。

面向天际、面向机翼的另一侧、面向眼前两三米处快速闪现跳跃的时空粒子。

咔嚓。

她伸手按下头盔外无线电通讯器的开关，直接退出通讯频道。

然后。

背过手！

解开了宇航服后面的安全锁扣！

“安晴！”

林弦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只见咫尺之隔的舷窗外……

那少女后退两步，紧贴着空天飞机外壳，弯下身子，准备助跑！

轰！

林弦大脑里浮现出数幅画面，重叠在一起——

“我感觉身边的大家，都好厉害……”

东海大学实验室，楚安晴笑着抬起头：

“和你们比起来，我除了是楚山河的女儿之外，我什么都不是。”.

“对不起林弦学长，我好像确实是做了一件傻事。”

新泽西八万人体育场，楚安晴低下头：

“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你赢不了！我气不过！就想要来给你加油！”.

“哇！”

安缦酒店最顶楼房顶，楚安晴瞪大好奇的双眼：

“所以说！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吗！”.

“既然明天见不到你，那就提前祝你早安，午安，还有……”

曼哈顿的夜风中，楚安晴嬉笑着转过身：

“晚安。”.

“那如果飞机不在米国停下，继续绕着地球转动的方向往东边飞！一直飞一直飞……我们岂不是就永远不用到明天！永远都活在今天！”

东海浦东机场，楚安晴激动踮着脚尖：

“那那那那！那如果飞机再飞的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们岂不是就真的能够穿越时光、回到昨天、回到过去了？！”.

“你可别迷路了林弦学长！”

帝都西单广场奶茶店，楚安晴笑意盈然挥挥手：

“可别一会儿找不到回来的路，找不到我了！”.

“当当当当~~”

九泉卫星发射中心，楚安晴举着蛋糕从光芒中跃出：

“林弦学长~生日快乐！”.

世界的中心。

楚安晴张开双臂，面向天空，面向月光，面向整片星空：

“Youjump，Ijump！”

“回来啊——————”林弦松开手里的安全绳索放声大喊！

然而。

为时已晚。

楚安晴一个全力的加速助跑！

在空天飞机狭窄的机翼上奔跑起来！

像是冲锋的猎豹！

像是跃起的羚羊！

咚咚咚咚咚咚激烈的脚步声！

她助跑的飞快！在接近机翼尾部的地方纵身一跳！跃起三尺高！

高高举起电饭煲！

像是面朝太阳的圣杯！

嘭！！

电饭煲在半空中闭合！楚安晴将其紧紧抱在怀里！

嘀嘀。

空天飞机驾驶舱，副驾驶脚下，刘枫随手扔掉的时空粒子追踪器，忽然亮了起来，搜索到了时空粒子的信号！

“刘枫！”

驾驶员魏城激动在通讯频道里喊道：

“抓到了！抓到了！！你的追踪器追踪到时空粒子信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