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传递给玛丽亚一丝力量,失格的骑士挺起身来,她将双剑举至胸前,行了个战士的敬礼——许多内环骑士辨认出了这种礼节,它来自某个更为光明的美好时代,彼时兰斯人曾与全能之主的仆人并肩作战。她吻了吻剑柄,然后把额头紧贴在冰冷的剑身上。
“我不会容忍不洁之物苟活于世。”
科恩咧嘴笑着,露出了牙齿,那双燃烧着伪神之力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告诉过你,一位真正的圣殿骑士,当他们念诵誓言时,不会流露出任何情绪,而是以宣誓代之。”
但玛丽亚正在做的并非宣誓,而是对她的敌人做出承诺。
“我维护全能之主的荣光,我痛恨并消灭异端与邪祟。无论前路多么艰险,我都将欣然接受任何挑战。”
四周早已是一片嘈杂,感到玛丽亚亵渎了神圣誓言的狂信徒们发出喊叫声和杀气腾腾的怒吼,因为朝圣的解脱感遭遇了往昔记忆的矛盾最终压垮了他们。毫无缘由的失落与惊愕驱散了他们一头扎进地狱之门时所陷入的狂怒与喜悦。还有更多声音来自兽群的嘶吼,神丹人的低语,围拢过来的圣佑军。这些声音里有不解,有苦涩,也有愤怒。这是一次驱魔,一次净化。这是教廷分裂成两个派系的象征。
玛丽亚看着他们,仿佛他们是一群只会嚎叫的野蛮猿猴罢了。她并未再说一句话,而现在科恩也是如此。他挥手示意观战的人群退后,把残破的披风从肩膀上解下,让自己能全力以赴迎接这场战斗。玛丽亚推开露易丝,也对自己身后的人群做出相同示意。双方都遵守了各自领袖的命令,此地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乌云在被虚空撕裂的伤口中翻滚着,搅动着火焰、冰霜与雷霆的色彩,就连野兽们也停下动作,对着两人的决战之地发出无声的尖叫。
“别让我这么做,”玛丽亚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别让我杀掉你。”
“你背叛了自己的誓言。你是背弃了全能之主的叛徒。这就足够了。”
“为了发泄那微不足道的怨恨,这值得吗?我们被愚弄了,我们被诅咒了,难道你真的没有怀疑过哪怕一丝一毫吗?”
科恩的眼皮跳了一下,玛丽亚相信他经历了一次非常罕见的内心冲突。
但这情感只持续了片刻,他的神情再次变得冷酷。玛丽亚叹了口气,微微抽搐的嘴角写满了自嘲。是啊,她竟然希望科恩能够理解她为何拒绝战斗——她一直都知道的,职责和律法是这个男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内容。他从不关心所谓的正义,也不会指责谁的傲慢。他甚至不认为敌人犯过什么错,因为他根本不关心命令以外的任何东西。
两人手中的荣光刃又一次交锋相碰了,重击擦出的火花溅到了他们身上。原本这应该会是双方战士发起冲锋的号角,在两位领袖对决的同时,嗜血的狂信徒将会一拥而上将玛丽亚身后只想活命的怯懦鼠辈一举歼灭。但这种事并未发生。两位圣骑士手中的利刃猛烈地对撞着,风暴般的搏命对决让空地上洒满碎裂的光芒。闪电划破了燃烧的墙壁,照亮了龟裂的彩绘玻璃窗,内环骑士们的面容宛如冰冷的雕像,沐浴在愈发寒冷的闪光中。
在这场对决过去多年以后,史学家只能从极少数圣城的幸存者口中记下此事的终局。学术界主流的观点之一是:科恩一直占据着上风,在他向玛丽亚发出致命一击之前,他彻底异变为怪物,嚎叫着冲进了化为废墟的圣格里高利大教堂。人们更愿意相信这个版本的记录,而且幸存者们也从未对此进行过反驳。
成年后的露易丝也曾讲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在她的叙述中,科恩进行了狂暴的猛攻,而玛丽亚冷静且精准的防守滴水不漏。这也是她通过自己双眼见证的真相,虽然大多数人都认为她的美化有太多滤镜效果,毕竟她就是被玛丽亚抚养大的。
玛丽亚知道自己终有一败,即使她能击败科恩,他麾下的战士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撕碎她。就算命运或某种信仰的奇迹能让玛丽亚躲过一劫,千万张野兽的血盆大口和上百柄长矛释放出的怒火也是她躲不掉的。
玛丽亚的确是变弱了。她是年轻一代圣殿骑士中最卓越的决斗者,但忧虑与恐惧拖累了她——她引以为傲的速度现在并不比身穿厚重盔甲的科恩更快,同时她缺乏德拉维特板甲所提供的防御能力,不敢以伤换伤,而且崩塌的信仰和疲惫也更进一步地削弱了她。这早已不是她所经历的第一场战斗,玛丽亚那颗碎裂的心脏已经处于极限了吗?它在停止跳动后,也会感到心碎吗?艾尼西亚人中最伟大的传奇战士就注定要葬身于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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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看出,玛丽亚的无谓抵抗有着过度巧合的悲剧性——有不少人就这个事实戏谑过露易丝,说她的多愁善感天性一半来自于玛丽亚,一半来自于她的血统。露易丝并不否认这点,她只是刻意强调了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事实——在经历了如此之多的磨难后,玛丽亚仍然有能力与科恩正面对决。忧虑和恐惧的确拖累了她,但也只是让她衰弱到了与其他几位荣光圣骑士相同的水平。
经过提醒,许多人才恍然大悟。虽然露易丝并未纠正决斗的结果,但她的确对史书中罕有描述玛丽亚的高超技艺而感到不满。通过露易丝的自述,她仅继承了玛丽亚大概七成的力量,而在其全盛时期,放在眼下这个时代,玛丽亚就是无可匹敌的。
露易丝在为学生们讲剑术的分解动作时,也提到过她的绝技究竟师从何人——决斗者通常会用偏转与格挡来保护自己,这通常需要极为精妙的预判和卸力技巧;而如果对手缺乏相关训练,或者在纯粹的力量上拥有压倒性优势,他们便更倾向于在战斗中双手持握武器,依靠武器重量和力道来击溃对手的防御。而露易丝从玛丽亚那里学到的剑术不属于这两者中的任何一类,她从不会做出单纯的防守或进攻动作,因为她的每一次防守都融入进攻,每一次进攻的后效都会偏转对手的反击。这点很有说服力,因为露易丝总能漫不经心地,毫不费力地格挡对手的剑锋,这是她的本能表现。
同样,玛丽亚在面对科恩排山倒海的攻势时也并不是只在被动防守。然而,随着每一分钟过去,玛丽亚的体力都在下降。她咬紧牙关,在科恩的怒吼声中喘息着。科恩好像永远不会疲倦,因久攻不下他的招式也越来越凌厉。玛丽亚则相反,她的动作变得越来越保守,反击的频率越来越低,直到某一刻,她向后退了一步。
这便是这场决斗的转折时刻,天平不可避免地倒向某一方的时刻——如同一面盾墙开始崩塌之时;一门大炮开始哑火之时;一位将军下达了一个过于草率的命令时,便是命运女神下达判决的时刻。
露易丝目睹了那一幕,她看到玛丽亚后退了一步,虽然只是一步,虽然她很快便站稳脚跟,但这是她在这场死斗中的最后一次挣扎。捕捉到破绽的科恩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他笑的残忍且自信,在虚晃一下后回手一击,将荣光刃整个插入了玛丽亚的胸膛。
那痛楚几乎是柔和的,她只是喘不上来气,就像当初她被劳伦斯割喉时那样。周围的空气凝固了,地面像被搅动的水波一样起伏,玛丽亚站立不稳,全靠紧紧抓住透体之刃来保持平衡。某个存在从她的神经中枢冲刷而过,拖着一连串丧钟的悲鸣和叹息,流过震颤的躯体。她试图驱散窒息感,但挣扎除了让血流加剧,只带来了下意识的呻吟。这一切不过持续了一个心跳的时间,可这一下地动山摇,像是一声绵延至永恒的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