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会简单地死去,灵魂最终从折磨他们的躯壳中飘出。更多人则在无形束缚中抽搐,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痛苦。奥菲莉亚还记得,她是圣女候补中唯一的幸存者,其余几人在她面前爆裂,溅了她一身热乎乎的内脏。自此她开始坚信自己是被全能之主选中的,所以再未恐惧。每一次爆炸的碎骨都割伤了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但现在她只记得当时舌尖被咬破,脸上沾着血,至于恐惧,好像并没有。
是喜悦。只是她也记不清那喜悦源自受选,还是目睹她们直面死神时的丑态了。
“进来。”酷似劳伦斯的天神挥挥手,指挥室的大门便打开了。尘封千年的照明设备在挣扎了片刻后再度亮起,为奥菲莉亚指引出一条忽明忽暗的道路。无数古老机械像沉入深海的铁罐般在黑暗中发出吱嘎声和呻吟声。小型压制力场的重启在某种程度上隔绝了虚空界带来的影响,让奥菲莉亚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意识到这点的奥菲莉亚毫不犹豫地跟随“劳伦斯”踏入指挥室。
覆盖外部走廊的压制力场关闭了,厚达一米,沉重的合金大门伴随着气动声闭合。数十个激光镇爆枪和高分子切割器从天花板探出,覆盖了从大门到指挥平台的每一寸空间。
这里便是文献中记载的永恒圣殿,奥菲莉亚是第二位有幸参观此地的凡人。从围绕主甲板形成错落墓碑的金属平台上,奥德斯赛尔号的主脑系统吟唱着平息灵魂风暴的颂歌,以解析高频声波并反向输出达到共鸣平衡的原理使影响理智的恶魔之音暂时弱化成了令人不快的嗡鸣。或许诸神做梦也没想到那些为了多申报些预算才加装的四维空间音响,竟然还有其战略价值。毕竟在气氛压抑的指挥室内,音乐是为数不多可以舒缓焦虑情绪的东西了。
“你有很多疑问,凡人。”
“劳伦斯”僵硬地站在武器中控终端环的中央。他的姿势并非故作姿态。奥菲莉亚瞥见他右腿的机械义肢已经生满了锈与霉,现在他只能站立,不便做其他动作。他看了一眼正在不断刷新数据的全息影像,然后宽容地给了奥菲莉亚一点时间思考并提问。
“请问…你是?”
“帝国海军上将,第十四皇子,活圣人艾丽西亚的子嗣,黄泉战斗群的副指挥官,奥德斯赛尔号主力舰的武库长。或者…”他打量着奥菲莉亚的神色,继续说道:“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就是战神巴尔。”
圣徒中没有艾丽西亚这个名字。
“对不起,我没想到…”
“你是谁?我需要知道你的身份,以及你为何会找到这里,还带着那个人的验证秘匙。”
奥菲莉亚用瘫痪的嘴巴努力分泌唾液。“法利恩·奥菲莉亚,现任教皇,也是…”她思索再三,为避免激怒眼前的男人,还是没有介绍自己的圣徒身份。
“就是你杀了我的使徒?”
他似乎并不恼怒,只是好奇。
奥菲莉亚无言以对,眼睑因沮丧而闪烁,然后她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似乎这样就能解释一切。
“不用在意,他只是我培育的千万个意识体之一。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培育他的时代价值被标记为“相对落后”。因此即使他失败被俘,被榨干灵魂,也不会暴露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落后?没有多少价值?
仿佛是为了抗议,奥菲莉亚张开了嘴角,然后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但他…神选者,他可是…”
“我们的历史并没有明确记载上古时期的重大事件,所以所谓的四位神选者只是我们用于修正历史轨迹的工具罢了。为了撑到援军抵达,或是保证文明火种不被灭绝,我们只能把自己封闭起来,尽量不干涉任何历史走向。家园被毁,战火纷飞,我们的世界也是如此,这不是你的错,如果当初我们能再谨慎一点,不去碰那该死的“卵”,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恕我直言,您说到…”
“劳伦斯”露出一丝微笑。“真是荣幸,我竟然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奥菲莉亚。不得不承认,父皇说得对,你的确风姿绰约,并不像史书里写得那样面目可憎。对了,我想你应该已经了解一些事情了——其实我们都是人类,只是被你们过度神话了而已。”
警报声突然响起。他眼神如钻般盯着屏幕上的投影,严肃地操作一番后才清了清喉咙,再次看向奥菲莉亚。
“刚才说到哪了?对,我们都是人类,包括你们见到的兽人和恶魔也是。迫降时我们误以为是折跃坐标出了问题,后来才发现是时间出了问题。也就是说,我们曾试图改造这颗星球,却无意中创造了自己祖先的历史。所以后来我们就休眠了,这样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干涉历史带来的未知影响。懂我的意思吗?”
奥菲莉亚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实话说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没关系,以后有时间再解释吧。”他指了指墙边的一口棺材。“现在,躺进去,好好睡一觉。等你下次醒来,有机会我会好好解释的。”
小主,
“我不明白。”
“不用你明白什么,你只需要知道在我们的历史里,你还有…个十百…大概一百十几年才会死。你是成就我父亲升格的关键人物,也是教导我…呃,算是祖母的人。总之,你必须活下去,没有为什么,因为我也不清楚一旦你死去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总之,去吧。一觉醒来,你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
“那你呢?”
“我会解决眼下的问题。”他干脆地说道。
“不。我不想再稀里糊涂地任人摆布了。”奥菲莉亚倔强地呼出一口气。“我认为我有权利知道这些事。”
“好吧,其实我们,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诸神并不和谐。我们因是否要纠正原有历史产生了分歧,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我们无法判断历史究竟会产生多少变化,人类会不会因此灭绝。其实你是否在场并不重要,圣露易丝协议只会根据第一个进入指挥室的是人是兽发生变化。如果那些畜生抵达,说明人类已经到了快要灭绝的地步,一号协议就会自动启动——埋入月球内部的反物质火箭会推动月球偏离轨道,用三周时间,逐渐接近并围绕地球螺旋运动三周半,引发成百上千倍的潮汐和洪水淹没整个世界。在到达洛希极限后月球会被撕裂成碎片毁灭地表的一切——我们会拉着那个邪恶的东西同归于尽。而你来了,说明历史并未发生过多偏移,二号协议便会生效——引爆基因裂解弹,将感染半径百里内的所有碳基生物都分解成有机化合物。当然,这样做有一定风险,病毒弹头在引爆时会…”
“也就是说,世界不会毁灭,对吗?”
“没错,你可以这么理解。”他心不在焉地处理着投影上的各种复杂选项,“虽然往后这几十年发生的事会让人觉得世界末日也没什么不好,但…是的,我们没有让世界线产生过大的波动,所以希望仍在。”
“我想知道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才会让人觉得…”
一向有问必答的“劳伦斯”这次选择了沉默。奥菲莉亚意识到他急促的呼吸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你最好别知道。”
“为了我的人民,我必须…”
“你还嫌自己做的蠢事少吗?”他突然激动起来,“我们在休眠前留下了一整座武器库,足够你们抵御一般二级文明的侵略,但你们做了什么?用它们展示武力,并将其归结为神迹,以此发展信徒,巩固政权。我们将那些危险的生物样本和被污染的实验模组封印在最深层的牢笼中,而你们竟打开牢笼,妄想研究它,利用它,掌控它的力量。最可悲的是你们竟然抽取了舒尔茨的血,并把因服下它而导致变异的魔鬼称为受膏者。你以为那些怪物是几小时内从地里长出来的?你以为服用所谓的圣血是获得了祝福?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淡出你们的视线?你以为我们为何要派遣神选者干涉凡世?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把舒尔茨五花大绑封印起来?你们自以为是的傲慢毁了所有布局,你们利欲熏心的交易险些让那东西的阴谋得逞,你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是神,全知全能,永生不灭…够了,我受够了。去休眠仓躺好,别让我强调第三遍。我会在你休眠时剔除你的部分人格,并修补躯体和精神。这是对你的惩罚,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你会在必要的时候醒来,然后根据重新编辑的人格去做你该做的事,直到父皇登神。听懂了吗?现在,你自己进去,或是让我把你塞进去。”
“不。我是说,我肯定还能做些什么,比如与您并肩作战,直至死亡,或者…”
“这并非请求。”他动作骤停,那双与劳伦斯深邃黑眸形成鲜明对比的冰蓝眼睛缓缓抬起,投来一瞥冷漠的凝视。“我们两不相欠,你无需偿赎。我要救你,只因你是影响未来的关键人物之一。忘记你的身份,忘记你的誓言。今日过后,人类将舍弃信仰,独自面对往后的一切。如果你日后遇见父皇,请代我向他道歉,就说我实在无能,辜负了他的期望。”
奥菲莉亚几近愕然。两不相欠?两不相欠?诸神降临后人类才建立了真正的文明,祂们救苦渡厄,教会了人们如何使用工具,如何播种,如何畜牧…如此伟大而深远的成就在他眼里竟只是笔待偿的恩情?
“我会铭记于心。”奥菲莉亚回答道。她不再坚持,乖乖躺进了休眠仓。它太小了,逼仄,冰冷,坚硬,并不适合活人休息。
然而,奥德斯赛尔号的剩余动力极为有限,这已经是它为数不多能长期保持能源供给的东西之一了。奥菲莉亚刚躺进去,厚重的水晶棺盖便严丝合缝地盖上,隔绝了一切喧嚣。她仅能听到自己被放大了一千倍的心跳声,感觉到氧气正在流失的憋闷,这让她下意识挣扎起来。
早该想到的,诸神长眠之地必然不会舒服。
“深呼吸,放轻松。”他拨弄着棺盖上的旋钮和图像。
“我该做什么?”慌张的奥菲莉亚大脑一片混沌,“我能怎么做?如果当我醒来的时候,你们…诸神都不在了,罪恶横行无忌,灾祸连连降临,我们要如何在绝境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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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忧心,”他回答。“正因如此,你当与他们同行,为他们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