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半沓

陆玄觉得自己和邾长贵算得上是朋友。

但作为朋友,杀了自己的养父和大伯,即便事出有因,也很难再以朋友的身份相见了。

这无关乎原谅不原谅。

至亲死生之大仇,就算不能相报,也不该握手言和。

所以陆玄只是远远的看了胖子一会儿,也就不再逗留了。

这不是陆玄单方面的拧巴。

人生嘛,就是这样子。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是由意愿决定的。

那位圣人说过,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兰因絮果,因缘离合,岂是肉眼凡胎可以辩驳,更不堪掌控。

天上的雪花渐渐不再飘落,这场覆盖整座邾国,旷日持久的大雪终于停止。

月亮从乌云间露出,光辉洒满人间,被人间的素裹银装所映照。

白雪茫茫,真如人世茫茫。

陆玄的步履不停,脚下的轻功施展到极致,在空中荡出风声。

然而这一路雪地,只有在他气息流转到尽头的几个空当里,留下了几个浅浅的脚印。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这一年的生生死死,天下巨变,如一场大梦。

当年在穹窿山上一个洗碗一个跑腿的两人,竟然都与自己此生缘尽。

黑白道袍随风飘荡,道髻之下,陆玄的神情平静,看不出悲喜寂寥,也不流露失落与期待。

恰似当年入京时。

离京越来越远,陆玄胸中一股热气上涌,忽想高唱。

“他教我!”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他一步跨上穹窿山,推开那座没有牌匾的倾天观。

道观如新,显然有人常常打扫。

扫视到餐厅的墙壁时,他眼神微微一凝。

那里,竟挂着两把剑。

一把自然是他很多年前,托福贵下山替他找铁匠打的。

而另一把,却是一年之前,他从孙无情手中借来,杀了邾明帝后又用来自尽的那把断剑重铸!

重铸者何人,送归者又是何人,已是不言自明......

陆玄神情莫名,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坐回自己的屋中,点燃油灯,他从怀里掏出一摞纸张。

那是他从京城,一路三千九百余里,唯一带回来的东西。

那是半沓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