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觉得自己和邾长贵算得上是朋友。
但作为朋友,杀了自己的养父和大伯,即便事出有因,也很难再以朋友的身份相见了。
这无关乎原谅不原谅。
至亲死生之大仇,就算不能相报,也不该握手言和。
所以陆玄只是远远的看了胖子一会儿,也就不再逗留了。
这不是陆玄单方面的拧巴。
人生嘛,就是这样子。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是由意愿决定的。
那位圣人说过,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兰因絮果,因缘离合,岂是肉眼凡胎可以辩驳,更不堪掌控。
天上的雪花渐渐不再飘落,这场覆盖整座邾国,旷日持久的大雪终于停止。
月亮从乌云间露出,光辉洒满人间,被人间的素裹银装所映照。
白雪茫茫,真如人世茫茫。
陆玄的步履不停,脚下的轻功施展到极致,在空中荡出风声。
然而这一路雪地,只有在他气息流转到尽头的几个空当里,留下了几个浅浅的脚印。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这一年的生生死死,天下巨变,如一场大梦。
当年在穹窿山上一个洗碗一个跑腿的两人,竟然都与自己此生缘尽。
黑白道袍随风飘荡,道髻之下,陆玄的神情平静,看不出悲喜寂寥,也不流露失落与期待。
恰似当年入京时。
离京越来越远,陆玄胸中一股热气上涌,忽想高唱。
“他教我!”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他一步跨上穹窿山,推开那座没有牌匾的倾天观。
道观如新,显然有人常常打扫。
扫视到餐厅的墙壁时,他眼神微微一凝。
那里,竟挂着两把剑。
一把自然是他很多年前,托福贵下山替他找铁匠打的。
而另一把,却是一年之前,他从孙无情手中借来,杀了邾明帝后又用来自尽的那把断剑重铸!
重铸者何人,送归者又是何人,已是不言自明......
陆玄神情莫名,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坐回自己的屋中,点燃油灯,他从怀里掏出一摞纸张。
那是他从京城,一路三千九百余里,唯一带回来的东西。
那是半沓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