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江户,郊外,某条河流旁——
今日休假的木村数马,手提一根钓竿,像块顽石一样,一动不动地端坐于河畔垂钓。
一边是一条奔腾的小河,紧接着小河的是稠密的树丛,树丛覆盖之下是一座座岩石山冈,紧连着不远处的小山。
另一边是开阔的旷野,有几条被人足踩踏出来的小径交错纵横,小径一直向东延伸,尽头是江户的市郊。
放眼望去,好一副的美景——然而这么好的一副美景,却被木村此刻的神情给破坏了。
只见木村面无表情,脸上的每根线条都冷硬得像刀脊,神态令人难以捉摸。
木村的身旁,今日同样也休假的火付盗贼改五番队队长:火坂元藏,也拿着根钓竿在那垂钓。
咋一看,并肩而坐的二人似都在认真钓鱼。
但仔细观瞧一番后,却能发现二人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木村半眯双目,紧盯河面,若有所思的眼神,使他看上去像是在注视遥远世界。
至于火坂,他完全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时而扫视静如明镜的河面,时而倾斜眼珠,偷瞟木村的脸。
——木村大人突然唤我来钓鱼……到底所欲为何啊?
此时的火坂,可谓是满头问号。
今日是久违的休息日。为了充分利用这难得的假期,最大程度地消除身心所积累的疲劳,火坂罗列了一份极详实的“游玩计划”。
人过不惑的火坂,虽已一把年纪,但却比年轻人还会玩、懂玩。
首先,先去趟“江户第一娱乐街”:两国广小路,听听评书;看看歌舞伎、净琉璃木偶戏等演出。
等看完演出了,若还有时间,就去趟日本桥的须原屋——这是全江户上下最有名的书店之一——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黄表纸上架。
黄表纸:黄皮绣像的涩情文艺刊物。长期稳居各书店的销售榜前列。因为这种读物实在太好卖了,所以有许多作家专靠写黄表纸为生。
火坂极好女色。读黄表纸是他最大的爱好之一。家中收藏了大量的黄表纸,其数量之多,处则充栋宇;出则汗牛马。
悠哉游哉地将白天的时间消磨尽之后,就前往无数江户男儿的魂牵梦绕之地:“不夜城”吉原,在美人膝下度过欢娱的一夜,他可太想念薄墨屋的早菊小姐的小脚了。
完美的计划,充实的一天——结果,木村的蓦然到来,把他的这份完美计划全给打乱了。
今儿一早,木村忽然登门拜访,说想和火坂一起外出钓鱼。
木村的突然邀请,令火坂很是疑惑。
他与木村虽同为火付盗贼改的番队长,但平日里的交集并不算多。
二人的关系,说陌生也不陌生,说熟悉也算不上有多熟悉——至少没熟络到可以在休息日一起外出钓鱼的地步。
火坂本想回绝,但考虑到这是人家主动来约,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意,外加上他也很好奇木村为什么会突然邀他去钓鱼,故最终勉为其难地应下这份邀约。
在木村的带领下,他们俩来到江户郊外的这条小河旁。
从开始垂钓起,木村就一直一言不发——这使火坂愈来愈感困惑。
木村大人究竟是要做什么?该不会真的就只是单纯地想和我一起钓鱼吧?
木村一直不讲话。
而火坂因受满腔疑惑所扰,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双方就这么一直沉默着。
时间过去不知多久,直到一缕清爽的微风吹皱了河面时,木村才总算开口说出了将钓线甩进河里之后的第一句话:
“……火坂君,你怎么看待橘青登?”
“啊?”
火坂转过脸,冲木村用力地眨了眨眼,以动作向木村问道:木村大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目光依旧紧锁前方河面的木村,像是没有注意到火坂目下正朝他投来的眼神似的,自顾自地接着道:
“火坂君,此地只有你我,没有任何外人在场。而你也应该知道:我很讨厌橘青登,所以毋需顾忌,放心地畅所欲言吧。”
火坂眉头微挑。
他默默将目光从木村的身上收回,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片刻后,轻声道:
“我……很讨厌橘青登。”
火坂的眉宇间掠起一抹阴郁的愁云。
“我火坂元藏16岁就开始为德川家效命,数十年的克己奉公、兢兢业业,积累了无数功劳与苦劳,才好不容易攀至如今的高位。”
“而那橘青登,只不过是杀了点满口‘攘夷’的疯子而已,就从一介‘三回’同心摇身一变成为与我平起平坐的三番队队长……真是岂有此理!”
说到这,火坂握钓竿的手如风中的枯叶般微微颤抖,眼中喷出仿佛都快凝成实体的妒火。
他像是想将积压在心底的私隐话一口气倒尽似的,不再顾虑、踌躇地扯开嗓子:
“橘青登的上位,是对我这种晨兢夕厉的老臣的不敬、亵渎!”
火坂开腔时,木村全程安静倾听。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火坂定会纵声倾吐自己对青登的不满似的,神情平静,嘴角挂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浅笑。
“火坂君,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和我一样,非常地讨厌橘青登。”
说罢,木村放下手里的钓竿,转过身,一脸严肃地与火坂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