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只想让凶手杀死你,并不想亲手杀了他?”柳令月和夏玉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却没有很惊讶的样子。
“还望小姐原谅我的愚蠢。”夏玉立刻跪下,她对柳令月有着发自内心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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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复仇的方式和理念不同,大家可以聚集到我的麾下是我的荣幸,我自然也会尊重每个人的想法。毕竟我最开始的时候就跟你承诺过,会实现你的愿望的。”柳令月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拉起了夏玉。
夏玉红着眼眶,向柳令月陈述了自己的理由。柳令月则是轻轻点头,然后用力拥抱住了夏玉。即使柳令月依旧是面上没有太多风云变幻,夏玉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爱,是虚伪的对待棋子的爱也好,是真挚的,宛如姐妹一般的爱罢。只是因为能感受到爱,她就愿意献上自己的一切。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啊。”柳令月突然说起了夏玉平常很难听到的话,关于她自己的想法。
“从十岁和文台定下这个悲愿开始,我就几乎是不择手段的。贩卖毒药,胁迫他人,圈养私兵,收纳江湖人士。我甚至想过去卖春来换取钱财,可惜我的身体因为超越极限的磨练和病症,早已不成人形了。对我而言,那些女孩子家的事情都无所谓。只是我偶尔也会想,如果我没有带你走上这条绝路,你会不会.....”
“我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夏玉激动地抱住柳令月,她知道柳令月身上还残留着温暖的人性,正是因为这份温暖,才让她变得极端的冰冷。
“所幸,我遇到了很多敢于站出来奉献一切的人。我还解开了师父留下的谜题,获得了他留下的宝藏,还有舒家巨富的帮忙。”柳令月用手摩挲过夏玉的头发,柳令月的力气实在太大,夏玉时刻能觉察她的小心。
“你我都是伤心之人,虽然不能见证彼此的结局,但这个过程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柳令月始终没有像夏玉一样流泪,而是保持平静地看着她。
在聊这些平常无法开口的话语之前,她们还在表演着重温着最后的主仆时光。一旁的水豆腐被挥洒下的月光照耀得晶莹剔透,它在余光里提醒着二人得重新回到装模作样的假象之中。
可是夏玉罕见地耍性子,多和柳令月对视了几秒。她们四目相对,一如初见那刻一般。
夏玉想起了小时候和自己定过情的男孩子,名字里有个穆字。但是这些斑驳的记忆也因为血污模糊了。
夏玉想起了自己的村子,是匕首世家的村子。无论是匕首的技法和工艺都是独一无二的,她还和父亲犟过嘴,凭什么他传授武功总是藏私。
夏玉想起了就在自己面前的柳令月,如果是她。如果是她的话,如果是对自己如此残酷的她的话。那么一定......夏玉歪着头,想起被救出的那个夜晚,眼前不止有惨绝人寰的污垢,还有清澈到涤荡这一切的洁白月光。
在收集拥有同样梦想的才人途中,柳令月一直都是孤独的。
她的身后逐渐有了太多太多追随的人,但没有一个人是真正与她并肩而行的。在逐渐变得钝感从而失去身为常人的知觉时,她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因为武艺高强,因为身体畸形扭曲,因为无恶不作,不择手段,因为此间的诸多因果,她也只是偶尔怀念起小时候天真烂漫的日子。为了完成这些愿望,她制造了许多行走方便的假身份,暗中兜售毒药的蛇蝎女人,与天机会小头领暗中交易的商人,还有以大侠之姿,君临整个天下的“老爷”。其间,与舒家的渊源,与崔颐在天一楼留下的机关都有颇多联系,只是在这个进程中,老爷却意外地结交了一个朋友。
身着红衣的面具人在钦佩中没能跟上白衣飘飘的男子,两人比试轻功的佳话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奉为禹城的美谈。只不过,智者往往都是忧愁的,身为老爷的柳令月看穿了苏惊鸿身为侠盗,梁上君子的身份,而苏惊鸿也在试探中摸索出了柳令月独到步伐的特征。
不过,苏惊鸿是一个散漫惯了的人,二人只是在无人能临的高处相互以琼浆对敬,在每个柳叶飘摇的时刻交流轻功的一些心得。
“你放水了。”老爷在一次对谈中提到,“为了呵护我的美名,你也是用心良苦。”
柳令月服下沉烟丹后的声音没有任何破绽,是稳重低沉的男性嗓音。而笑起来面若暖阳的苏惊鸿只是摆了摆手,掩饰了自己的尴尬。随后他毫不在意又漫无目的地看向了远方。
当他的目光投射到那璨光的尽头时,他无拘无束的笑意终于收紧了涟漪。
“我要去完成一份危险的工作,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苏惊鸿平日从来不谈这些,这让柳令月很是意外。他只有在最初与自己结识的时候提到过禹城剑客排挤歧视其他兵器的事情,那日的他宛如一个置气的孩童,让人感到可爱又可笑。如今他话语里有丝丝点点的迷惘,自己只觉惊奇。
“甚至,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
苏惊鸿意外地打开了话匣子,这让戴着面具的柳令月直立起了身子。她只是因为难得的败北而欣赏这位友人,实际上并没有全面地认识过他。小时候苏辰在柳家游玩时也很少见到过他的身影,只听得长辈间夸赞他是一个温柔阳光,闲散自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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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我以后遭遇了不测,可以请你帮助一下我弟弟吗?”
温婉又动听的声音极具感染力,这让柳令月很难拒绝。因为在轻功造诣上的惺惺相惜,柳令月和他之间的交往可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从来没有任何深入过对方的生活。这次苏惊鸿意料之外的开口,让柳令月稍微有些惊讶,果然,再如何潇洒的人心中肯定也有牵挂。并且她知道苏惊鸿所说的弟弟就是苏辰,而苏惊鸿却没有说穿这一点。
“那么.....这就是你的愿望吗?”柳令月全然没有问工作和不测这些字眼的来由,完全相信着友人的字句。她用老爷的声音,缓缓地对朋友说出了那个她一生包容的字眼。
结果苏惊鸿却再次展露了温和的笑容,用朋友的语气向正经紧张的柳令月打趣道:“愿望什么的,太沉重了吧。我不会让挚友承担这么沉重的理由。就当我的一次有偿委托,至于报酬,就用这个来支付吧。”
他在轻笑间吹起了自己从腰间抽出的短笛,风沙和尘土,落霞和孤烟,皑皑的白雪和夹道的繁花,无边无际的色彩在他美妙的笛声中编织着梦幻的余音。柳令月先是被他的话说得怔住了,又接着沉醉在了这一片优美的艺术之声中。在这一瞬间,背负着互不相知的沉重枷锁的二人,少有的放松了下来。
一曲完毕,苏惊鸿用幽幽的眼睛看向短笛光洁的表面。
“还有一个笛声不在我之下的人,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引荐给你认识吧。”
说到此人,苏惊鸿的眼中满是轻松欢娱的思慕。被这样洒脱恣意的人所感染,柳令月不禁点点头。她相信苏惊鸿为梁九王做事是有原因的,于是她没有说破这一层。苏惊鸿也迟迟没有细说他弟弟的事情,只是相信着老爷的为人,观察着禹城在暗中汹涌的变化。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沉烟丹的时间快到了,柳令月提起自己血红的衣角,转身从高处离去。她知道自己漫长的计划很快就要迎来揭晓的一天了。她也不必多问,因为苏辰始终在自己心中,即使没有与苏惊鸿的友情,她内里最柔软的部分也不会让她置之不理的。
而苏惊鸿望着老爷一袭红衣离去的背影,只是轻声细语地开了口。
“再会了,柳令月。”
时间回到柳令月刚满十五岁时。
柳家后院外传来了不知名的鸟鸣,那啁唏又刺耳的声音将月色衬托得瘆人而幽暗。院子的墙壁上早已没有了先前那些图案,而是一览无余的空荡中出现了细密的血渍。
柳令月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发现自己经常和血打交道。因为所谓的力量,不外乎就是技,铁,血三位一体的东西。而这次被力量抛洒到高墙上,留下了不少血迹的人,不再是柳令月,而是她的父亲柳虚。
柳虚行尸走肉般地过了好多年,现在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他预感到自己糟糕的人生即将终结,于是向柳令月发起了挑战。柳虚惊讶于柳令月的成长,更加惊讶于自己变成了一副空壳。每败下一招来,他就会更加思念自己的妻子,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早点随她而去,而是屈辱地活到了现在,见证到了一个怪物的成长。
但或许,菩萨救不了自己,龙王救不了自己,只有真正的怪物才能拯救自己吧?柳虚这么想着,抱着杀死柳令月的决心攻了过去。用尽毕生的功力,使出了所有的杀招,然而柳令月只是在轻松地玩弄和戏耍他一般,反倒是他因为不断的败阵,即使柳令月已经手下留情,他也已浑身浴血。
“那我要被拯救什么呢?”想着这些,柳虚更加义无反顾地冲杀了过去。柳令月只是扭腰耸肩,就能闪过他的招式。甚至单手将他提起,无所谓一般将他甩了出去。
“是自尊。”柳虚抓起地上的泥土,疯狂地用力,让泥土和灰尘塞满了自己的指甲和指缝,“是自己根本就全部失去了的,那可悲的自尊啊。”
柳虚心脏狂跳,虚汗狂流,他明确地感觉到自己连今晚都活不过去了。他向柳令月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想办法救自己的命,让他解脱吧。柳令月也是心领神会地向他点了点头。
“那么,把你的身体,借我一用。”柳令月还是如同赴约一般,说出了这句送给柳虚的答案。
柳虚只是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承认自己输了。
“月儿,你到底想做什么。即使我这些年一直闭门不出,但是你所做的准备,我都看在眼里。你到底想怎么做?”柳虚终于鼓起勇气,又一次用父亲的口吻向柳令月问话。
柳令月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拔出了那把深藏在月章之中的自锻宝剑,如同泣血的赤色骄阳,如同朱砂的艳红之花。此剑一出,风云变色,柳虚不禁睁大了双眼。在薄薄的浅光之下,它如同五彩祥云的美虹,但是其中的血色暴烈而刚强,又仿佛是为了断绝诸天的邪气之剑。
“此剑,名为断虹。”柳令月慢慢地用手指从鲜红的剑身上滑过,“名为断虹,实为斩龙。”
柳令月将这把气势磅礴又鬼魅怪异的剑振于腰间,尔后在口中吟诵着什么,便让自己的背影随着这抹血色消逝在了月色的笼罩之中。而她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自觉大限将至的柳虚忽感清窍畅通,听得一清二楚。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