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露重,夜深风寒,灯笼在屋檐下微微摇晃,渐渐在眼前化为了一团白影。
李相夷只觉一阵恍惚,不由趔趄了下,慌忙奔到了主屋前。
厅堂的屋门敞开着,正中停着一口棺木,几支白烛无声地燃着。供桌上,“先夫漆木山之神主”几字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李相夷浑身发凉,跪倒在地。
乔婉娩随后而来,只见李相夷一袭白衣跪在乌沉的黑漆棺木前,他的头微微低垂,双肩不断抖动着,似是在无声地啜泣。肩上的包袱早已滑落,胡乱地卧在他的身旁。
山风穿堂而过,烛光跳动了起来,偶有夜枭长啸,甚是凄厉。
李相夷以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寒风刮起素白的衣袍,让他显得越发清瘦起来。
乔婉娩沉默着想要上前相扶,他却置若罔闻,怔怔地向棺前挪动着。
黑漆木板被他缓缓推动,漆木山的面容在这乌沉沉的后面露了出来。
去岁中秋,李相夷带乔婉娩回山与师父师娘共度佳节。彼时金桂飘香,一轮圆月自山崖边升起,光华明亮,流芒四泻,照得远近林木岩石清澈如画。
如此明月清风之夜,北峰云居阁的庭院凉亭中收拾了好一桌酒菜,漆木山启开一坛珍藏多年的佳酿,连声招呼李相夷陪他畅饮,然而少年嘴上连声应着,那脚却是连动都不动一下,只在那梧桐树下,拉着乔婉娩赏山间月。直到乔婉娩也连声催促起来,他才颇有些不情不愿地足下一点,飞掠到亭中。
“好小子,武功又长进了。”漆木山似乎被他无声无息的出现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似乎在平复自己受到的惊吓,“想吓死师父啊。”
李相夷摸了摸鼻子,嘟囔道:“师父你明明看到我过来了。”
“还不快把婉娩叫过来一起吃饭,你小子老是自己先跑,把人家丢在一边,这样可不行。”漆木山并不理会他的抱怨,反而絮叨起来,“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亲了,这毛病得改改,不然小心以后人家不理你,到时候你怕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你师娘在厨房炖汤,很快就好。”他见少年在东张西望,颇有几分显摆地在那大圆桌前一挥手,“这一桌子菜都是师父亲自下厨做的,怎么样,还不错吧,你们今天都陪师父好好喝几杯。”
李相夷瞧了眼那颇大的酒坛子,突然大呼小叫起来:“这一坛子,有八斤吧,师父你不会想都喝了吧,那可不成,师娘肯定会打你的,阿娩也会打我的。”他向后退了数步,连连摆手:“师父你不怕被师娘打,我可怕。”
“好小子,真把师父当成酒鬼了。”漆木山有几分不满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香清冽,醇香四溢,他一气喝完,咂了咂嘴,道,“人生在世,烂漫之处何其多,得一杯佳酿,于月下对影成三人,不知多么快活,你小子真是无趣至极。”
“还不快把婉娩叫过来,知道你小子酒量太差,陪师父喝半斤就好。”漆木山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只是李相夷终究不爱喝酒,勉勉强强几杯下肚后,他就拉出师娘当了挡箭牌,最后到底连半斤酒都不曾喝完。
“你这小子,不陪师父喝酒就算了,怎么叫你给师父倒酒也不干了。芩娘,你管管他,当了什么门主,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哎哎哎,我就再喝一杯……真的就一杯,不,两杯,真的就两杯……”
漆木山的花白胡子翘了起来,一边作势要追打李相夷,一边却是叉腰向芩婆打着商量。李相夷在一旁偷偷笑着,那双眼在月光下眨了眨,目中闪着顽皮而狡黠的光芒。
然而此时,云隐山的月光依旧,漆木山的胡子却已全白,甚至连那尚显乌黑只略略掺杂了几缕灰白的头发,也尽数变得雪白。